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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悯中的牧师(2)

时间:2023-01-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霍桑 点击:


    这一变幻得千姿百态的现象,并非表明外观上起了变化,只是说明观察这些熟悉景现的人内心发生了重要的突变,以致在他的意识上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是牧师本人的意志和海丝特的意志,以及他俩之间出现的命运,造成了这一变形。镇子还是原来的镇子;但从林中归来的牧师却不同了。他很可能对向他打招呼的朋友们说:“我不是你们心目中的那个人了!我把他留在那边那座林子里了,他退缩到一个秘密的山谷里,离一条忧郁的小溪不远,就在一棵长满青苔的树干旁边!去找找你们的牧师吧,看看他那憔悴的身形,他那消瘦的面颊,他那苞白、沉重、爬满痛苦皱纹的前额,是不是象一件扔掉的衣袍一样给遗弃在那里了!”而他的朋友们,不消说,还会继续坚持对他说:“你自己就是那个人!”——但弄错的恐怕是他们,而不是跑。

    在丁梅斯代尔先生到家之前,他内心的那个人又给了他一些别的证据,说明在他的思想感情领域中已发生了彻底的变革。的确,若不是他心内的王国已经改朝换代、纲常全非的话,实在无法解释如今支配着不幸而惊惧的牧师的种种冲动。他每走一步,心中都想作出这样那样的出奇的、狂野的、恶毒的事情,他感到这种念头既非心甘情愿,却又有意为之;一方面是不由自主,然而另一方面又是发自比反对这种冲动更深层的自我。比如说,他遇见了他的一名执事,那位好心肠的老人用一种父辈的慈爱和家长般的资格跟他打招呼,那老人是由于具备受人尊敬的高龄、正直圣洁的品性和在教会由的地位所赋予的权利才这么做的;而与此相应的是,牧师则应报以深切并近乎崇拜的敬意,这同样是出于他的职业和个人品德所要求的作法。象这样社会地位较低和天赋能力较劣的人对高于自己者的毕恭毕敬,是年高德重之人如何使自己既有等严又有相应的礼敬的前所未有的绝好范例。此时,当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和这位德高望重、须发灰白的执事谈话的片刻之间,牧师只是极其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才不致把涌上心头的有关圣餐的某些亵渎神明的意思说出口来。他紧张得周身战抖,面色灰白,生怕他的舌头会不经他的认可,就会自作主张地说出那些可怕的言辞。然而,尽管他内心如此惧怕,但一想到假着他当真说出那番大不敬的话来,那位圣洁的父辈老执事会吓得何等瞠目结舌,他还是禁不住要笑出声来!

    此外,还发生了另一件性质相同的事情。就在丁梅斯代尔先生匆匆沿街而行的时候,遇上了他的教堂中的一位最为年长的女教友,一位最虔诚诚和堪当楷模的老夫人;这位孤苦无依的寡妇的内心中,就象排满名人墓碑的莹地似的满怀对她已故的丈夫和子女,以及早已逝去的朋友的回忆。这一切本该成为深沉的悲哀的,但由于在长达三十余年的时间里,她不停地以宗教的慰藉和《圣经》的真理来充实自己,她在虔诚的年迈的心灵中,已经将这些回忆几乎视作一种肃穆的欢愉了。而由于丁梅斯代尔先生已经对她负起责任,这位好心的老太婆在世上的主要安慰——若不是这种今世的安慰也是一种天国的安慰,也就算不得数了——就是同她的牧师会面;不期而遇也罢,专程拜访也罢,只要能从他那可爱的双唇中说出片言只语的带有温馨的天国气息的福音真谛,送进她那虽已半聋却喜闻恭听的耳朵中,她就会精神焕然一新。然而,这一次,直到丁梅斯代尔先生把嘴唇凑近老妇人的耳畔之前,他竟如人类灵魂的大敌所愿,想不起《圣经》上的经文,也想不起别的,只是说了一句简练的反对人类灵魂不朽的话,他当时觉得这是无可辩驳的论点。这番话若是灌输到这位上了年纪的女教友的头脑之中,可能会象中了剧毒一样,让她立刻倒地死去。牧师到底耳语了些什么,他自己事后无论如何也追忆不起来了。或许,所好他语无伦次,未能使那好心的寡妇听明白什么清晰的含义,或许是上天按照自己的方式作出了解释。反正,当牧师回头看去时,只见到一副感谢天恩的狂喜神情,似乎天国的光辉正映照在她那满是皱纹的灰白色面孔之上。

    还有第三个例子。他在告别了那位老教友之后,便遇到了最年轻的一位女教友。她是新近才皈依的一位少女,而且就是在聆听了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夜游后那个安息日所作的布道才皈依的,她要以世间的短暂欢乐来换取天国的希望,当她周围的人生变得黯淡时,这希望便会益发明亮,以最后的荣光包围四下的一片昏黑。她如同天堂中开放的百合一样娇好纯真。牧师深知,他本人就供奉在她心灵的无理的圣殿之中,并用她雪白的心灵的帷幔罩着他的肖像,将爱情的温暖融进宗教,并将宗教的纯洁融进爱情。那天下午,一定是撒旦把这可怜的少女从她母亲身旁引开,并将她抛到那个被诱惑得心旌神摇的,或者,——我们不妨这样说吧,——那个迷途和绝望的人的路上。就在她走近的时候,魔王便悄声要他缩小形体,并在她温柔的心胸中投入一颗邪恶的种子,很快便会阴暗地开花,到时一定会结出黑色的果实。牧师意识到自己有权左右这个十分信任他的少女的灵魂,他感到只消他不怀好意地一瞥,她那无邪的心田就会立即枯萎,只消他说一个宇,她那纯洁的心灵就会走向反面。可是,在经历了一番前所未有的强有力的内心搏斗之后,他指起他那黑色法衣的宽袖遮住面孔,匆匆向前走去,装出没有认出她的样子,任凭那年轻的女教友去随便解释他的无礼。她察遍她的良心——那是同她的衣袋或针线盒一样,满装着各种无害的小东西的——,这可怜的姑娘,就用数以千计的想象中的错误来责备自己;次日天明,去干家务时,她两眼都哭得红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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