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正在和内务府内监司堂官魏华理论。她是送睐妮子进宫选秀的,却被魏华挡在御花园外。本来,这魏华是庄亲王家的包衣奴才。睐妮子母女在魏家饱受欺凌十几年,若一旦进宫发迹了,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魏清泰太太专门跑到允禄府见庄亲王福晋,说黄氏在府时许多不是,又说她们被撵出去这些年,过的是神女生涯,“如今不知怎的巴结了六爷,要送他们入宫。小狐媚子要真带个肚子,万岁爷会落个什么好名声呢?”如此这般说了许多女人见识,惹得庄亲王福晋心里光火,吩咐内务府“秀女已经足额。无论是谁,一概不再选进”。因此,魏华在这里挡住了棠儿,口气虽然和蔼,门却封得死死的:“六奶奶明鉴,皇家事事都有制度。实在是足额了,奴才做不得主。庄王爷说,皇上有旨意,今年选秀是不得已儿,宁可名额不足,断不可再增。奴才这是奉王命办差,奶奶只要和十六王爷说好,奴才再没说的……”但无论他怎样客气,棠儿当众被顶回来,面子上仍挂不住,在一群侍卫太监面前尴尬得满面通红。见乾隆过来,心里既是喜出望外,又有无名的悲哀,竟然泪水滢滢,不无幽怨地睨了一眼乾隆,伏地低声道:“臣妾恭见主子!”讷亲曾听说过棠儿和乾隆的风言风语,见此情态,忙道:“奴才先进去料理料理!”说完便抽身溜进园子里。
“唔,”乾隆听了棠儿陈说,扫一眼跪在棠儿身后的睐妮子,问魏华道:“你叫魏华?魏清泰的儿子?”
“是。”魏华连连碰头道。
“今年秀女名额多少?”
“回主子,二百四十名。”
“都自愿?”
“是!”魏华又叩头,“都自愿!谁不愿亲近龙泽,侍候主子呢?”
“朕要查出有不自愿的呢?”
乾隆喷地一笑,说道:“你这杀才,忒把朕看得世事不通!这些秀女都是旗下簪缨之族的娇姑娘,哪个在家不是养尊处优?不是规矩管着,谁肯把女儿送宫里当使唤丫头?前天朕去老佛爷那儿请安,有几个命妇还正求老佛爷免征她们的独生女儿呢!”他还想训斥,见魏华吓得面如土色,遂安慰道:“不过你说的‘都自愿’,也是应说的话。所以朕不罪你。送这孩子进去!待选后确是家中离不开的,减退出去一名就是。”魏华喏喏连声,擦着满头大汗磕头起去。
棠儿自觉脸面挣足,满意地抿嘴儿一笑,抬眼正和乾隆四目相对,羞得又低下了头。乾隆见她要辞,心里不无依恋,像忽然想起什么事,说道:“棠儿,跟朕来,朕问你几件事!”棠儿下意识地左右顾盼一下,跟着乾隆进了园子,在一株老桧树荫下站定,娇嗔道:“这么多人,皇上又不怕闲话了!什么事儿呢?”
“怕什么?人多才光明正大呢!有人问,就说朕问你给娘娘许的什么愿,要还不起,从内廷里赏出来。”棠儿一想,这的确是摆得上桌面的事,红着脸要啐,又止住了,提着袍角跪下。
两个人自傅恒进军机处,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此刻天青云淡,老树婆娑,一对分手的恋人一立一跪、脉脉含情,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乾隆才道:“你气色还好。”
“这是托皇上的福气。”
“康儿呢?身子骨儿结实?”
“结实!”说起福康安,棠儿眼中闪着喜悦的光,又怕别人看出来,抑制着兴奋的心情,却止不住絮絮叨叨说起来:“皇上赏的长命金锁,娘娘赏的镯子都戴上了!两只小手又白又绵,小胳膊儿像藕节儿似的。两只小眼睛黑豆似的,虎灵灵的。爱煞个人!已经在观音菩萨跟前记了名儿,我还请西藏密宗活佛给孩子推了格儿,也是位极人臣的大造化命。我怕他出痘儿,听人说蒙古人能点痘儿,一横心就点了,孩子发热整整七天,我吓得抱着一步不离,心想: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她眼中闪着骄傲的光:“我抱着他到观音庙里受记,旁边的闲人看了他,说他是个小哪咤,还有人说是菩萨跟前的金童!上回高恒家媳妇见了,相了相,说跟——”她突然意识到说失了口——高恒夫人说福康安长得像皇上——这怎么能说出来呢。
乾隆却不甚在意,见讷亲在远处张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好,孩子好,朕就放心了。去吧……缺什么,叫傅恒跟朕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