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观就在街北镇外约半里许,离玄武湖也不过二里。这里早先康熙年间是水师营房圈了的一座庙。后来靖海侯施琅带水师攻台湾调走了军队,营房因年久失修败坏了。庙却留了下来。从这里向南看,是乌沉沉一片镇子,刮风时玄武湖的波涛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向南便是六朝金粉之地石头城,向北却是扬子江。
这位步虚便是当年在山西驮驮峰被飘高逐出红阳教(白莲教之支流)的小姚秦。他游历过大江南北十七省,走遍了白山黑水、天涯海角,最后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为什么选这里作他的天理教总堂,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北方离北京太近,两广福建离北京又太远,这里龙盘虎踞,人文荟萃,是个风云鼓荡之地。这里富人多,穷人更多,稍有饥馑,四邻各省的灾民就像潮水一样涌入江苏,涌进金陵,传教极为方便。他天分极高,几年潜心精研《万神圭旨》《奇门遁甲》《道藏》《黄庭》一类书,道术已远过当年龙虎山的贾士芳,却不露锋芒,只以“平常心,平常人”面目济世救人,传布天理,收纳徒众。即使偶尔演法,也只有三五个徒弟得见,且严令不得在民众中炫耀。因此,上至总督尹继善,下到陋巷居民,都只知道他叫“步虚”,懂命相,会风鉴,能医术,是个行善济贫的有道之士,谁也料不到他曾是白莲教的护法尊者,待时而动的“巨冠”。
易瑛一干人早先与飘高大道长有过交往:自然知道姚秦出教自立门户。但当时的姚秦,不过是飘高跟前的执拂使者,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他的相貌。这次兵败来投,由曹鸨儿牵线,想请见当年姚秦道友”。曹鸨儿就是勾通联络这件事,才遇上钱度的。
此刻,步虚回到观中,徒弟们还在做晚课,钟磬激扬钹鼓叮咚,徒子徒孙几百人都盘膝坐着诵经。步虚见有几十个信民还在三清座像前跪着;知是求药的,遂向三清像一揖,从神架上取下一叠小纸包儿,亲自一一分发给众人,说道:“今日来者都有缘,这是昨天就请神赐的,拿回去服了就好——王小七儿,明晚背你爹来,我亲自再瞧瞧。”众人接药磕头各自散去。步虚又吩咐道士们:“各自回房静坐,守庚申,今夜有天露,是三清降临赐琼浆,各人用盘子祈赐吧!”
一时道人俱各散去,偌大的三清宝殿立时显得空落落一片岑寂。步虚自在蒲团上打座,默会元神周天,以心会意,以意会神,瞑目搜求内丹要道。他明知易瑛等五六个人已经入殿,却浑如不觉。
“步虚道兄。”易瑛许久才道:“贫道易瑛稽首!”旁边站着的胡印中,也是道装打扮,见步虚不言语,便道:“步虚道长,这就是我们紫云观住持道长易瑛。昨晚来见,我已经说过,今日又让曹氏介绍,想见一见姚秦大仙师,务请道长接引。”
步虚这才缓缓开目,扫视了一眼易瑛身后的雷剑等四姊妹,叹息一声道:“不要误我清修,我亦不误你们的事。我确实不认识你们说的姚秦道长。修道以清净为本,金丹大道不在鼎炉之中。道兄你们是性情中人,不是我道门法缘弟子。易瑛,唉……我已久闻大名,是术能通神之人,一味在红尘中打滚,何如早日归正?”易瑛一直在用元神试图与步虚通会,但意念功力发出,再三袭扰,步虚不拒不应,浑然与普通人无异,难以感应,便以为他是全真道派,笑了笑坐下说道:“全真以性命修养为本,只是为了自己长生,究竟于世人有什么益处?”步虚只是摇头,说道:“我不是全真道门。无论何种道派,若倚仗术法,终是入了旁门。我是自然门,随遇而安,物外无求,取水到渠成之义,循乎天理顺乎人情,以此善缘济世,永与红尘无涉。”
“什么是自然道?”易瑛问道。
“自然即是天道。”
“什么叫天道?”
“天道即是水德,循河而行不出堤岸。”步虚说道:“天道亦是火德。水循河渠,火存金鼎勿使泛滥,水火既济,然后道成。”遂口内微吟:
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
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
玉炉蔼蔼腾云气,金鼎蒙蒙长紫芝。
神水时时勤灌溉,留连甲使火龙飞!
吟罢又道:“众位道兄,你们虽有法术通微,奈何时运相悖,奔波苦求艰难竭蹶,于今事业毫无所成,别说姚秦,就是三清下世,也无力助你们。不如归我自然门,革面洗心广布慈悲,可以销尽从前戾张之气。听说过没有?——真橐签,真鼎炉,无中有,有中无。火候足,莫伤丹,大地灵,造化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