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弘机
东都渭桥铜驼坊,有隐士薛弘机。营蜗舍渭河之隈,闭户自处,又无妻仆。每秋时,邻树飞叶入庭,亦扫而聚焉,盛以纸囊,逐其强而归之。常于座隅题其词曰:“夫人之计,将徇(“徇”原作“苟”,据陈校本改)前非且不可,执我见不从于众亦不可。人生实难,唯在处中行道耳。”居一日,残阳西颓,霜风入户,披褐独坐,仰张邴之余芳。忽有一客造门。仪状瑰古,隆隼庞眉,方口广颡,嶷然四皓之比。衣早霞裘,长揖薛弘机曰:“足下性尚幽道,道著嘉肥。仆所居不遥,向慕足下操履,特相诣。”弘机一见相得,切磋今古,遂问姓氏。其人曰:“藏经姓柳。”即便歌吟,清夜将艾。云:“汉兴,叔孙为礼,何得以死丧婚姻而行二载制度?吾所感焉。”歌曰:“寒水停圆沼,秋池满败荷。杜门穷典籍,所得事今多。”弘机好,因问。藏经则曰:“易道深微,未敢学也。且刘氏六说,只明、、《礼》、《乐》及《春秋》,而亡于《易》。其实五说。是道之难。”弘机甚喜此论。言讫辞去,窣飒有声,弘机望之,隐隐然丈余而没。后问诸邻,悉无此色。弘机苦思藏经,又不知所。寻月余,又诣弘机。弘机每欲相近,藏经辄退。弘机逼之,微闻朽薪之气,藏经隐。至明年五月又来,乃谓弘机曰:“知音难逢,日月易失,心亲道旷,室迩人遐。吾有一绝相赠,请君记焉。”诗曰:“谁谓三才贵,余观万化同。心虚嫌蠹食,年老怯狂风。”吟讫,情意搔然,不复从容,出门而西,遂失其踪。是夜恶风,发屋拔树。明日,魏王池畔有大枯柳,为烈风所拉折。其内不知谁人藏经百余卷,尽烂坏。弘机往收之,多为雨渍断,皆失次第,内唯无《》。弘机叹曰:“藏经之谓乎?”建中年事。(出《乾鐉子》)
【译文】
东都渭桥铜驼坊,有一个隐士叫薛弘机。薛弘机在渭河边上盖了一所小草房,闭户自处,又没有妻室奴仆。每到秋天,邻近的树叶飞落到院子里来,他就把它们扫到一块,装进纸口袋,找到那树的地方而归还。他曾经在座席角落题词说:“为人之计,顺从以前的过错是不行的,固执己见不为群众所理解也是不行的。人生之难,只在人的思想行为罢了。”过了一天,残阳西斜,秋风入户,他正披着衣衫独坐,仰慕张邴的美名,忽然有一客人来到门前。客人的样子挺古怪,眍睫眼,花白眉,口方额大超绝的样子完全可以与四皓相比。他身穿早霞裘,长揖薛弘机说:“先生您的性情喜尚幽静之道,颇有修养,造诣很深。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一向仰慕您的德才,特意来拜见。”薛弘机一见就喜欢他,正好可以和他切磋一些今古学问。于是就问他的姓名。他说他姓柳,名藏经。于是就一起唱歌吟诗,直到夜深。他说:“汉朝兴,叔孙氏制定礼法,怎么能以死丧和婚姻而行二载制度?这是我有所感的。”接着唱道:“‘寒水停圆沼,秋池满败荷。杜门穷典籍,所得事今多。”薛弘机喜好《周易》,就向他问起《周易》的事。他刚说:“《周易》的道理深奥精微,我没敢学。况且刘氏的六说,只说明了《诗》、《书》、《礼》、《乐》和《春秋》,而把《易》丢了。其实是五说。这是因为道理太难。”薛弘机特别赞同此论。柳藏经说完就告辞了,走的时候窣窣窸窸地有声音。薛弘机望着他,见他走出一丈多远就影影绰绰地隐没了。后来向邻居打听,都说没有这样一个人。薛弘机苦苦地思念柳藏经,却又不知他在什么地方。一个多月以后,柳藏经又来见薛弘机。薛弘机每次想要接近他,他总是往后退。薛弘机逼近他,就能闻到略微有一点朽烂木材的气味。柳藏经便隐去了。到第二年五月他又来了,竟然对薛弘机说:“知音难觅,日月易失。心相亲,道理明,室很近,人却远。我有一首《绝句》赠你,请记住它。”诗说:“谁谓三才贵,余观万化同。心虚嫌蠹食,年老怯狂风。”吟罢,他就有些不安的样子,不再那么从容,出门向西走去。这天夜里刮大风,毁屋拔树。第二天,魏王池畔的一棵大枯柳,被大风刮断。树洞里不知什么人藏经书一百多卷,全都朽烂腐坏。薛弘机去把这些经书收回来,大多被雨水浸泡了,完全没了次序。其中唯独没有《周易》。薛弘机叹道:“这就叫做‘柳藏经’啊!”这是建中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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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虔
东洛有故宅,其堂奥轩级甚宏特,然居者多暴死,是以空而键之且久。故右散骑常侍万阳卢虔,贞元中为御史,分察东台,常欲贸其宅而止焉。或曰:“此宅有怪,不可居。”虔曰:“吾自能弭之。”后一夕,虔与从吏同寝其堂,命仆使尽止于门外。从吏勇悍善射,于是执弓矢,坐前轩下。夜将深,闻有叩门者,从吏即问之。应声曰:“柳将军遣奉书于卢侍御。”虔不应。已而投一幅书轩下,字似濡笔而书者,点画纤然。虔命从吏视其字云:“吾家于此有年矣。堂奥轩级,皆吾之居也。门神户灵,皆吾之隶也。而君突入吾舍,岂其理耶?假令君有余,吾入之,可乎?既不惧吾,宁不愧于心耶?君速去,勿招败亡之辱。”读既毕,其书飘然四散,若飞烬之状。俄又闻有言者,“柳将军愿见卢御史”。已而有大厉至,身长数十寻,立庭,手执一瓢。其从吏即引满而发,中所执,其厉遂退,委其瓢。久之又来,俯轩而立,俯其首且窥焉,貌甚异。从吏又射之,中其胸。厉惊,若有惧,遂东向而去。至明,虔命穷其迹。至宅东隙地,见柳高百余尺,有一矢贯其上,所谓柳将军也。虔伐其薪。自此其宅居者无恙。后岁余,因重构堂室,于屋瓦下得一瓢。长约丈余,有矢贯其柄,即将军所执之瓢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