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看着这队怪不可言的人离去,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好,在医院里生老病死看得多,本来是麻木了的,没想到今天这一幕会让他震撼如斯。只有在小陈的事上,老苏才能看到许半夏传说中应该有的煞气。如果单纯看她在早跑时候的赖皮言行,老苏想不出这个人怎么可能以前打群架,后来收废钢,现在做大生意。
转弯的时候,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过来,童骁骑连忙闪避。动作稍微快了一点,搁在童骁骑手臂上的小陈的头略微一晃,几大缕头发立刻如飘絮一般飞了出来,散舞在天空。许半夏不自觉地跑上几步,伸出手臂去接。跑动时带动的气流把头发吹远,许半夏接了一个空,她不死心,快速一翻手,终于抓住几根。头发很长,进医院后就没剪过,但一点不柔软,干如稻草。许半夏在心中叹了口气,细心把头发一根根理顺了,握在手心里,紧紧抓着。野猫看见,贴心地递来一张纸巾,许半夏将捉来的几丝头发珍藏在纸里。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前面是许半夏开,她的车宽敞,后面坐着童骁骑和小陈,周茜也乖乖地坐在后面。小陈的妈妈坐副驾。一上车,许半夏的嘴就没停过。
“小陈,我们这回俄罗斯的废钢做得很好,春天到来后,价格一直随着温度升,我们在差不多最高价位的时候把那些赔钱货卖了。”
“小陈,你春节过出后收的那些废钢价格那么低,等价格升上去的时候拿去钢厂串材,都跟白拿人家钢厂的好钢似的,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们外面的海塘都已经造起来了,一下子围出去好多,从我们堆场走到海塘要走很久。小陈啊,我们这回不是赚了钱了吗?所以我就把堆场周围一直到海塘的地都买了下来,算起来足有两百多亩呢。可是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总算朋友帮忙,同意三年内付清。我第一次就交进去五百万,怎么样?”
“小陈,我们以前一直说要造码头,造码头,现在终于给批下来了,等下你去看看,正进场在施工呢。都说这个位置好,水深风小,前面有山挡着,可以停泊大货船呢。可是我们的堆场已经看不见了,都给塘渣填满了。你养的狼狗找不到家,很生气了几天。”
童骁骑插嘴道:“小陈,我把野猫彻底搞到手了,现在她乖乖听我的,我说她现在是家猫。”
“我的车队已经有五辆车了,等我有了身份,就独立出来自己建个运输公司,这样就不用挂靠到别人公司,还得交一笔不小的费用。我还在攒钱准备买车,胖子说我的车还不够多。还真不够多,我不得不用了两批司机,一批开白天,一批开晚上。车子都没一天停着。”
许半夏忽然想起,忙道:“对了,小陈,你老婆周茜真是不错,每天除了回家睡觉,眼睛一睁开就到医院去陪着你,希望你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可惜你住的是无菌室,我们都进不去,否则周茜一定就整日整夜陪着你了。”
没想到小陈一听竟然笑出声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就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而周茜却听着许半夏温柔地赞美她,心里只觉得寒,寒彻心底。
小陈的妈妈这时擦了眼泪哽咽着转身看着儿子道:“你是在说周茜好是不是?周茜对你可好了,每天中饭晚饭都是在医院里吃的,换了别人,一天坐下来都得累死,她一点话都没有。”周茜听着大愧,又不敢说话,怕说错了就死定了,只是拽着小陈的手抽泣。不过这时候她握着小陈的手是主动的,温柔的。两人终究是好了那么多年,虽然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心思也产生过,可此刻内疚之外,还有空落落的难受,今天许半夏没与她说明,但她还是看得出猜得到,这阵仗,小陈今天怕是走到头了。
小陈妈妈一说上话,眼泪也就少了点,只是拉着小陈另一只手絮絮叨叨地念旧。童骁骑随时看着小陈,感觉小陈的脸色还比出院那会儿好一点,眼睛也有了点亮光。伴随着他妈妈的念叨,他喉咙里一直呼噜呼噜地想说话,然后他妈妈帮他说出来,他就笑,笑得像个孩子。眼光单纯如水。童骁骑饶是铁打的汉子,此刻也鼻子酸酸的,不得不时时仰起脸,看向窗外,长长地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今天一定要让小陈开心,怎么可以哭哭啼啼?
不用挖空心思说话的时候,许半夏就把车子开得飞快,希望能尽快到达海边,让小陈看见换了模样的堆场,看见大家创造的美好现在,让他即使走也带着美好憧憬。下意识的,许半夏希望小陈看到堆场的新貌,看到那种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新貌,不想小陈带着油黑恶臭的回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