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没膝深的草丛里,留下了一条拖沓的沟痕,这是兔褐马带襻奔走的印迹。天空发亮时,兔褐马翻过了东山的脊背,它在山顶停留片刻,冲着远处发出高亢的嘶鸣,这是它在为自己鼓劲。它似乎感觉到了故乡的草场,闻到了从那里飘来的草香,但它要回到家乡,还要跨过一道道山谷,翻过数不清的山冈。它前面的路,还真远着呢!
兔褐马松了口气。在清晨露水的浸湿下,蹄子上的皮襻在草丛和沙砾的磨蚀下,终于被挣断了。兔褐马高兴极了,它低头舔着蹄子上的伤口,伸直了腰,舒舒服服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仰起脖子,抖开长鬃,朝故乡的牧场狂奔而去。远远望去,它像草丛中飞奔的惊兔,也像一闪而过的清风。
在那个傍晚,兔褐马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牧场。它站在那里,贪婪地闻着草丛中、河岸旁,以及从马群里飘送过来的那使它心醉神迷的气息。如同游遍了天涯海角重归故里的浪子,重回故乡怀抱的兴奋使得它不知如何是好。它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倒卧在那里,翻过来翻过去地在散发着草香的泥土上蹭着身上的汗渍。它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打滚儿,欢喜得就像吃饱喝足了的小马驹。
它一口气奔上山冈,站在主人的毡包前,用它的厚唇吻着那扇浅绿色的小门,嘴里发出咴咴的呼唤。
门开了,它的老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的皱纹舒展了。他一把搂住兔褐马的脑袋,抚摸着它的面颊,真真切切地表达着对它的疼爱。兔褐马温驯地站在主人面前,甩动着长尾,右蹄有节奏地踏动。它还抖搂身上的尘土,伸长了脖子,用它的厚唇吻着主人的衣襟,吻着他的手臂。
就这样,兔褐马腿上拖着三条腿的皮襻,翻山越岭,奔走了数百里山路,一口气跑回了故乡。可它的运气并不太好,尾随着它的蹄印,两名牧工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来。就在主人的毡包前,皮鞭落在兔褐马的脊背,它的头上又被扣上了笼头。那不讲客套的牧工,一前一后地驱赶着它,将它生拉硬扯地牵走了。
兔褐马的老主人追了上来。他扯住兔褐马的笼头,将半袋燕麦撒在它的脚下,然后默默地立在一旁,呆呆地望着它,一脸的无奈。
兔褐马嚼着喷香的燕麦,心里很不是滋味。它还没来得及在草甸子溜蹄子,去河湾洗身子,也没见到马群里伙伴儿的身影,更没来得及把草场上的一切瞧上几眼,就这样被牵走了。
老牧人脸色很难看,他目送着兔褐马的背影,意识到它比任何一匹马都要恋群、恋家。他断定这次兔褐马被牵走之后,再也没机会回来了,一直到它把那副骨架扔在陌生的草场。老牧人久久地伫立,目送着兔褐马,神色有些忧伤,他感到了懊悔。
过了几天,那是一个明朗的清晨,老牧人被一阵熟悉的声响惊醒了,他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马的喘息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披上外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毡包。
老牧人一出门外,果然让他惊呆了,只见兔褐马浑身沾满泥浆、草末,汗水淋淋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尊泥塑的野马。他发现,兔褐马的蹄子上戴着一副用铁链制成的襻索,它的蹄子已经磨烂了皮肉,流出了一片鲜红的血。
兔褐马一见主人,欢快地晃动着脑袋,甩着长鬃,两只眼睛闪出了光亮,用低沉的声音问候着主人。
“我的伙伴儿!”老牧人眼眶湿了,“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走回来的?还戴着这么硬实的襻索!”老人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你是怎么过的那片洼地?那片淤泥可陷死过一头大犍牛啊!”老牧人张开双臂,搂住了兔褐马的脖子。
从那以后,兔褐马哪儿也不去了,它自由自在地奔跑在故乡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