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从他宣称的办公室走出一个街口,就有一家咖啡厅。董丹打听了价钱。一杯最普通的咖啡就要二十块,两个人就要花上四十块。他开始为自己不喝咖啡找借口:他对那玩意儿过敏,或者,咖啡跟他的胃往往闹不和,这样他就只需要付高兴一杯咖啡的钱。
十二点整,高兴准时在大厅出现了。
“我从来不喝咖啡。”这是她对他去咖啡店的反应。“我有不少恶习,不包括喝咖啡。”董丹心想,事先的侦察和内心的排练这下全白费了。他提议请她下馆子。干嘛?饿急了?她可不饿,吃惯了山珍海味,随便找个馆子,粗茶淡饭怎么吃得下去?且不说它不卫生。再说,她下午有一场招待会要赶,那儿可有人喂她好东西。自从她做了自由撰稿的记者后,她从不下馆子,也不进超市买菜。
她边说边领着他过马路,又走过几个街口,然后推开了一扇玻璃门,走进一家招牌上写着“绿杨村”三个字的地方。高兴告诉他,在这儿他们可以免费喝茶,而且没人打扰。原来她对他“办公室”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进了房间,那里头灯光昏暗,见不到一个人影。董丹纳闷,这地方已经倒闭了不成?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一条空空的长廊上,长廊的两边各是一排房间,门对门,每扇门上还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按摩室”。甬道越走越昏暗,空气也越来越混浊,酒和夜餐的气味混杂着人体在睡觉时发出的特有气息——是淤积住的夜晚气味。
高兴告诉董丹,这些按摩室也作按摩小姐的宿舍用。说着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们。
“高小姐吧?”走廊入口处的一间按摩室里探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晚上好啊朱经理。”高兴转过身来对他笑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朱经理问。”
“下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北京时间。不过您这儿是按哪里的时间过日子?”高兴道。
“按巴黎时间。”那位经理呵呵笑了起来。他还穿着一身睡衣。
“昨晚生意挺火的吧?把小姐们累成这样,到现在都在死睡。”高兴说。
“昨晚来了个台湾旅游团。”
朱老板敲了敲旁边的某个房门,朝里面喊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又一帮台湾色鬼,以玩大陆妹光复大陆。”高兴的嘴跟刀似的。
朱老板笑着要她闭嘴,说:“你不会往文章里写这种词儿吧?”
“我得先抓住证据再写。”
“这位是……?”经理看着董丹,等着高兴为他们介绍。
“他比我更不留情面。”高兴道,“随便写一篇,就叫你一夜间名声扫地。”
朱经理把董丹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要我尽力的地方,尽管说。”他边说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名片。
这个人连睡觉都打算散发名片,这让董丹开了眼界。
朱经理把走廊上每个房间的门都敲了一遍,喊大家起床,但是没一个房间有动静。朱经理转向高兴说:“那你自个儿挑个房间,我马上把茶送过来。”
董丹让高兴领着来到了楼梯口,两人又往下走了一层,味就更复杂了,还多了一股草药精油的气味。
“你受得了这味儿吗?”董丹问道。
“什么味儿?”
董丹不说话了,努力地屏住气息,改用嘴巴呼吸。他以前不知道,对于气味他比别人敏感得多。高兴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发现里头的躺椅上睡满了男人。董丹看得出来,这楼下的房间想必就县男服务生的宿舍了。高兴告诉他,这些男服务生专为女客做脚底按摩,为的是采阴补阳。
他们终于找到一间有两张空躺椅的房间。
“你这人够贼的。”高兴说。
“我?”她在说什么?
“你用农村小伙子似的语气,特别诚恳,丝毫不动声色,在文章里批评了陈洋的自大狂。读者们当然读得出来,老头那天的Ego受了伤害。可见他的‘力比窦’还挺旺盛。”
什么叫做“Ego”?“力比窦”?董丹又想问,又怕这样一来泄露了他不过只是个中学辍学生的水平。茶点送到了。高兴继续讨论他的那篇文章,说她和董丹有同感,老头那天因为年轻女画家受到更多关注,心里作酸,让他发火的其实不光是一盘孔雀肉,那年轻女画家,以及为她捧场的所有吃客和宴会主人都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