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说她费了好一番功夫,修改了董丹那篇关于孔雀宴的文章,现在上海有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报纸决定刊登了。高兴在电话里说,董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篇文章的校样拿去给陈洋过目,得到他的认可。董丹在“绿杨村俱乐部”的不告而别让他被高兴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是个不讲信用、忘恩负义的混蛋。但是她还是决定原谅他,因为毕竟是出自他对陈洋的一番耿耿忠心。
“众所皆知陈洋是个老色鬼,跟他在一起的年轻女人,很快就会变成他第四任夫人了。这事众所周知,有什么好替他瞒的?”高兴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老色鬼?”董丹不悦地反问。
“那你有证据证明他不是老色鬼吗?”董丹并不真的介意老画家被称为老色鬼,只是他不喜欢听到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雨从傍晚就开始下,下得工厂都停电了。可想而知,顶楼的那些邻居们这时都没有连续剧可看,都在竖直耳朵偷听他和高兴通电话,说什么老色鬼不老色鬼的。董丹当下决定花五千块买个手机。虽然手机对大部分记者来说都还是奢侈品,可是没办法。辛辛苦苦存下来买房子和沙发的那笔积蓄,看来得动用了。
“这些日子都没有在记者会上看到你。我知道你做贼心虚,不敢见我。”高兴说。
“我胃疼。”近来他撒谎变得毫无困难。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生病的。”她说,“有时候,我冷不防就想起陈洋在离开孔雀宴时候讲的话。”接着她就操起西北口音:“我们古老辉煌的文明,现在就只剩下吃。”
“灿烂悠久的文化。”
“什么?”
“他不是说辉煌的文明,他说灿烂悠久的文化。”
“你不必像背毛主席语录—样,一字不差引用陈洋的话。”
“是你先引用的。”
“好好。一个优秀的记者就该有像你这样精确的记忆,及专业负责的态度……”
“我跟你说,”董丹打断她的话,“我在赶时间。今晚我有应酬。”才十分钟的时间,他撤了多少个谎已经没数儿了。
“是去吃‘人体宴’?”
“什么?!”
“听说他们只给二十多家媒体发了邀请,而且只请男的。脱光了的美女不好意思出现在其他女人面前。算是一种行动艺术吧?把光溜溜的美女身体拿来放海鲜大餐。”她的语气很兴奋。
“真的是***美女?”董丹问道,同时意识到这消息给他的邻居们偷听了去。
“她都跟你说了吧?”
“谁?”
“那个女老板啊。她不是今天下午跟一些记者开了发布会,一个人说个没完,从希腊雕像扯到了非洲的雕塑,从米开朗琪罗扯到罗丹,为她这个色情宴席编了一大套哲学。”
董丹问高兴她这情报是从哪来的。
“根据她的说法,***是这场神秘晚宴的一个部分。”她继续说,却没回答董丹的问题。她从来不回答任何问题。“今天晚上只是预演,如果那些裸女把男记者们给腐蚀了,也就是说,如果那些家伙吃了人体宴不写什么负面报导,那这场宴席才会正式开放给所有媒体,把她这套情色餐饮哲学推行出去。”
一群光溜溜的美女躺在那儿当宴会台子?停电的漆黑中,董丹不禁微喘。从活生生的肉体上夹起没有生命的肉?他讨厌自己在这方面的想象力过于这么生动,可他也没办法。
“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文章送到医院去?”高兴问道。
董丹的脑袋全是“人体宴”。他反问:“什么医院?”
“装蒜吧?”高兴在电话的那一头啐他,“谁不知道陈洋住的是豪华级的高干病房?”
董丹于是和高兴约定第二天上午两人在“绿杨村俱乐部”见面。在等高兴的时候,他逛进了二楼的诊疗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摆了六张干净的床,看起来毫无暖昧,任何人都会相信来这里就为治病。房间两端的两张床上,躺着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穿着半透明的纸袍子,由两个戴墨镜、穿蓝色制服、看起来很专业的盲人按摩师为她们按摩。其中一位问董丹需要什么服务时,微微仰起脸。这是所有盲人的习惯性动作。董丹笑着回答说,等过个二三十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