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霞出逃后被遣送回来是后话,更有意思的是,最终病院的风气变好了,陪伴蒙塞拉一同离开的阿莉霞念着丈夫偷情,无法面对,决心重返多少有点避世天堂属性的病院,去跟相互萌生爱意的医生待在一起。 1983版此前对上帝留下「笔误」到底有何意义的探讨,在这里就有了正话反说的烘托。而保罗要做的,就是打破如今看来稍显廉价的绝对纯美,实现更胜一筹。 而他所使用的,还是「反转」这一招牌动作。 就从国内观众最为熟悉的电影《看不见的客人》《海市蜃楼》和电视剧《无罪之最》看起,每一部都在疯狂反转,甚至都要盖棺定论了,最后一分钟也能实现颠覆。《无罪之最》用得明显,《上帝的笔误》更是火速定格反转,以开放式假象引发封闭式讨论。 《无罪之最》这就涉及一招「断情」,尤其是跟1983版相比。后者在反复积累人际情感,最终要以爱情来对抗外在偏见的冰冷。前者则要连所谓美好的情感,都要一一颠覆。 女主在院内的侦查,得到了医生与病患的许多帮助。最有代表性的是在1983版诉过衷情的病友伊格纳西奥,在新版里体现得更多的是仗义,尤其是女主形象发生嬗变,成了某种自由的而且能予人自由的化身,因此他的援助,超越了凡俗男女的恋爱需索,带有一种正道的、反叛的精神。 当他后来跟其他人一起目送女主正名的时候,温馨中带有一丝激昂和感伤的配乐,几乎要把故事高潮敲定为全篇华彩,叫人联想到《飞越疯人院》或《死亡诗社》这类电影。 然后保罗趁他们以及观众沉迷于公道的再次胜利时,通过击溃女主正常人的身份,质疑真情的百分比以及公道的可能性。 这时候回想电影开头医生对她的判断,擅长撒谎,操纵人心,就会在恍然大悟时重新审视兴许跟伊格纳西奥他们一样错付的情感,最起码,不存在1983版那种纯净的爱。 原著有这么一段话,「精神分裂症对现实的歪曲完全是随意的,令人费解的和纯粹荒谬的,而妄想狂症则恰恰相反,它对现实的改变往往符合逻辑,构成一个和谐的、完美的有机整体,这类病人的天资越高,其虚构的内容就越是无懈可击。」 电影未必要一板一眼遵从原作,不过这次倒是在最大谜团上达成一致,而且,这部电影在本质上,也是一直要打造无懈可击的虚构内容。 以此为重点的处理,也是他对自己的极大反转。 往常保罗最好的作品,未必是最难猜的,但一定有浓厚的情感在驱动,令人着迷。《看不见的客人》《海市蜃楼》《无罪之最》最为出彩的,分别是亲情、爱情和友情。这些感人至深的情所牵动的反转再反转,才更能浓缩地模拟现实冲撞,最终带来情绪共振后的升华。 《看不见的客人》《上帝的笔误》不乏情感表达,而且三者兼备。剧情推进一方面是各种情感交错累积所体现的善意与正义,正如1983版,另一方面则是对所有情感在内核层面的背叛,以此获取最强烈的情感冲击。 这里涉及对角色情感的剥削,以及对观众情感的玩弄,一反导演的温情脉脉甚至情深义重。但当电影更像一个缜密的道具盒,隔断过往作品的影子甚或是积累,保罗铤而走险的处理,才让他终于在这些年相似气息的创作中,找到了巨大的突破口。 这样的设定,未必是对人性的沮丧,甚至绝望,而是调侃,是讽刺,是要让所有人在眼见未必为实的自我怀疑中,嘲弄真实性与正义性的绝对。毕竟傲慢而冰冷的院长萨姆埃尔作为情感靶心,竟然打破刻板约定,成为全场唯一清醒的高光人物,如此「西方」的设定,就起码是我们穷尽脑力也不敢、不愿想象的虚拟现实。 说到底,当频密的反转造成一种为反转而反转的感官负荷后,保罗这最后一变,确实有遏止电影变成冰冷解谜机器的功效,尽管需要不怀好意地踩踏一遍此前精心修剪的花园。 但这样的招式,宜精不宜多,观众在信赖希冀的前提下受骗,得了些提防心态,摆在保罗面前的,就是难以跃过的更高门槛,如何突围不仅成了之后的看点,也成了他创作生涯的拐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