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回家吃饭!” 暮色中传来一声轻唤时,你正独自低徊在不惑的梗上,将你揣在底襟不愿示人的万端心曲,蛛丝般吐诉给宁谧的田野、恬淡的霭岚、寂静的晚露以及脚下温软的渠水。
“丫--头”再一声的传来,你的眼泪如断珠般散落,若不是固执和自尊拽着,你定然会转身,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怀中。 在你的潜意识里,“丫--头”,是从呵护的手掌中娩生的一朵软语柔词。痒痒地覆在耳畔时,父兄般的怜爱便温柔绽开,再丑陋的女孩也会在瞬间,被万盏阳光融汇的幸福孵化成娇滴滴的公主。 指甲花漂染的童年,你和青梅模样的伙伴们,常常在树荫下玩土捉虫,或在沟渠边和泥戏水,当柴烟送来饭香,隔壁戴着文明眼镜的杨叔叔对他的女儿叫着:“丫--头,吃饭,丫--头,丫--头…..” 一回回的,这缠绕着娇柔和疼爱的唤归声,都会悠悠拐进你的耳眼,落在你小小的心里泛起泉水般的清甜,使你生发起千千羡慕,你不由自主地会咂砸嘴,舔舔唇。你欢欢地回到家,向日葵似的小热脸望着爸爸,等待自己的爸爸也那样唤一声,却不料一句硬梆梆的“死女子,一天到晚耍疯了。”你全身五脏立刻被冲出三丈之外。 你撅了几天嘴巴,恹恹地吞吐满肚子的气泡。还在吃饭的时候,拧着脖子,不愿像往常一样和弟弟比赛着朝爸爸的眼睛里钻,对你这种气象显明的暗示,爸爸聪明地认为:这个死女子长大了。是啊,未见风揉雨润,你自己顶破那道懵懂的土层,有了智慧性的令自己从此断念的发现: 整日拿着锄把,没有触摸过文字的粗粝爸爸,铁定再不会明白女儿的嘤嘤之情了,那杨叔叔可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啊。 后来的一天,你胸前别着中学生的徽章,欣然走在乡间小路上,身后一串无礼的铃声开道,你慌忙跳向一边,却近距离见证了同村的毛头女子,被她哥哥自行车载着神气活现地去上学,你哼着响鼻表示不屑,却让目光尾随着她们的后影逶迤而上,直到冒出长长的红血丝。 同桌的女孩,每日三换衣在你眼前招展,你以为她的妈妈是位大裁缝,却被她声气嗲嗲地告之,她偷穿了姐姐的衣服。你闻言,条件反射似的舌根生津,涎水长流。就像是听见了她的姐姐追着妹妹,娇嗔地叫喊:死丫--头,死丫--头, 所以,当你的书包被几个男生丢成沙包,当你乡村烙印的红脸蛋遭城里女生围观时,当你顶着启明星上学路过巷口,被皂白不分的小狗追赶时,你自然就做起了白日梦,你梦见你拥有了一件武器——像哥哥又像姐姐,豁地从身后亮相出来,将你护在身后,有力地说声“丫-- 头,别怕!” 怡人的夏日黄昏,你又坐在同伴面前,听她抽抽噎噎地向你痛说:那个坏蛋,向我提出了分手,他竟敢先甩了我…..我要告诉我哥,让我哥收拾收拾他… 听着她银牙切咬的话,你一边给她塞纸巾擦泪,一边连哄带劝说着:没了一颗歪脖树,你还有整片树林,没有他,地球照样转之类的话。但是,你的心里还是颤颤地触动了一下,脑海中,她那位已替她摆平过好几件凹凸之事的英武哥哥,同样会壮然拍胸道:丫--头,莫哭,哥哥问候问候他去! 这时候,你的心里已经是唏嘘有声了。你的一弯忧郁的红豆心事呢?只有你知道,它伴你且歌且舞且吟,独自在夜的中央。 天地一线开阔,长兄长姐难觅呀,作为家里的长女,不管是需要还是注定,你已经慢慢长成一幅真正的大姐大的模样。 你将理想折翅后的涩,爱情凋敝后的酸,事业遇挫后的苦,这些生活的原味,连同眼泪、撒娇、怯懦、畏缩、软弱这些女生化的符号揉成了夜色,用刚强、忍耐、担当、倔强、这些棱角四起的词语为自己打织了一身衣装。 父母面露难色,你不仅要做贴心的小棉袄,还要以准长子的担当肩挑大小事情。胞弟遇着麻烦电话召唤,即便顶着出力不讨好的头衔,你也一跃而起,倾尽心力,奔走解围。朋友行事不顺,哀叹声满地,哪怕无心办坏事,你也掷去大话:没事,我给你想想办法。 不用秋风吹拂,你仅仅借着一窗月白又让自己成熟成大婶。 听到女同事酷酷地说:我姐叫我吃饭呢。或者:那件事我哥在给我办呢。你再也不嘈嘈切切戚戚然了。 你让“年龄”做了你护胸暖背的软肋甲。人生的大幕下,你一任人世的微凉薄意以及月影般的忧伤,在你内心出出进进,也一任窗棂之上的寒露默默转化为枕上的沧桑。 可是,当悄然而来的机缘,让一声“丫--头”再次抑扬起来时,你分明看见一个大女人的小情怀落地,化作幽谷的流瀑跌宕在你胸前。 酸酸的!酸酸的! 丫头声声,在天在地,在一朵倾城的温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