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个人认为,福克纳之所以如此频繁地表现意识流,除了他认为这样直接向读者提供生活的片断能更加接近真实之外,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这就是:服从刻划特殊人物的需要。前三章的叙述者都是心智不健全的人。班吉是个白痴,他的思想如果有逻辑、有理性反倒是不真实、不合逻辑的。昆丁在六月二日那一天决定自杀。他的精神状态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到该章的最后一段,他的思绪已经迹近一个发高烧病人的谚语了。杰生也多少有些不正常,他是个偏执狂,又是一个虐待狂,何况还有头痛病。福克纳有许多作品手法上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并无太大区别。他的别的作品若是用意识流,也总有其特殊原因。如《村子》中写I.O.斯诺普斯对一头母牛的感情,那是因为这个I.O.斯诺普斯是一个半白痴,读者们如果有点耐心,在最初的不习惯之后,定然会通过这些不平常的思绪活动逐渐看清一系列相当鲜明、丰满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的外貌我们不一定说得清(直到读了“迪尔西的部分”我们才知道班吉的模样),但是我们却能相当准确地把握他们的精神状态。书中的主要人物如此,一┐我宋镄蜗笠材蝗绱恕H绾詹亍ず5拢怀鱿衷诶ザ〉募复我馐读骼铮悄且桓庇顾住⑽蕹艿淖炝潮阋言救恢缴稀F渌缃芾绿⒚尘司耍蜗笠捕枷嗟毕拭魍怀觥<词瓜罄账固卣庋桓龊谌诵∝耍颐茄诰碇螅膊蝗菀装阉羌鹊髌び挚闪桶偷男蜗蟠游颐堑哪宰永锱懦鋈ァ
“神话模式”是福克纳在创作《喧哗与骚动》时所用的另一种手法。所谓“神话模式”,就是在创作一部文学作品时,有意识地使其故事、人物、结构,大致与人们熟知的一个神话故事平行。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就套用了荷马史诗《奥德修纪》的神话模式,艾略特的《荒原》则套用了亚瑟王传说中寻找圣杯的模式。在《喧哗与骚动》中,三、一、四章的标题分别为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至八日,这三天恰好是基督受难日到复活节。而第二章的一九一0年六月二日在那一年又正好是基督圣体节的第八天。因此,康普生家历史中的这四天都与基督受难的四个主要日子有关联。不仅如此,从每一章的内容里,也都隐约可以找到与《圣经·新约》中所记基督的遭遇大致平行之处。但是,正如乔伊斯用奥德修的英雄业绩反衬斯蒂芬·德迪勒斯的软弱无能一样,福克纳也是要以基督的庄严与神圣使康普生家的子孙显得更加委琐,而他们的自私、得不到爱、受挫、失败,互相仇视,也说明了“现代人”违反了基督死前对门徒所作的“你们彼此相爱”①的教导。
①见《圣经·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三十四节。
福克纳运用这样的神话模式,除了给他的作品增添一层反讽色彩外,也有使他的故事从描写南方一个家庭的日常琐事中突破出来,成为一个探讨人类命运问题的寓言的意思。这个问题离题较远,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最后,请允许我再就本书翻译的事罗嗦几句。
一九七九年,我应外国文学研究所之约编了一本《福克纳评论集》。编完后,我在前言里写道:“文集中没有更多地收入分析其它重要作品的文章,固然是因为本书篇幅有限,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福克纳的作品基本上都没有译成中文。在读者未读原著的情况下请他们先看太多的有关评论,恐贻本末倒置之讥。”当时,我便立下心愿,自己至少要译一两种福克纳的代表作品。后承上海译文出版社鼓励,我决心先译这本《喧哗与骚动》。从一九八0年二月开译,断断续续,当中又插进许多别的工作,一直到一九八二年六月才将“附录”也一并译完,总算还了一部分的心愿。这是一本美国批评家都一致认为难懂的书,我虽然参考了许多种评论著作与手册、工具书之类的书籍,仍感力不从心。不妥之处一定很多,欢迎批评指正。在翻译过程中,请教过丹尼尔·艾伦教授(Prof.DaineIAaron)与钱钟书先生,也得到过迈克尔·米尔盖特教授(Prof.MicbaelMillgate)、H.R.斯东贝克教授(Prof.H.R.Stoneback)与冯亦代先生的帮助。译稿交出版社后,又蒙编辑同志仔细校阅,指正了不少错误。对于他们的热情帮助,我在这里表示最真挚的谢忱。
李文俊
一九八三年八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