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看着高跃进,心中有所感悟。她才是起步,而高跃进走得比她更远,高跃进走的路,或许就是她许半夏未来的路。
比如胡工,她明知胡工是好人,但为了工厂的利益,她不能妥协,只有对胡工虚与委蛇,让胡工慢慢明白渐渐失望。
比如老苏,在这个方外的朋友面前,她需要有时间有耐心给自己套上一张符合世俗好人标准的面具,把自己的尾巴牢牢掖在大袍之下,但是,日子久了,她乏了,老苏成熟了,原来的交汇点已经失去存在基础,她该摘下面具谢幕了。
比如冯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后面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她都不会有所怨言。她尽力了,她也不可能做得更好。若换作以前,她或许会得嬉皮笑脸上去与冯太太插科打诨一通,一笑过去以后还是朋友,但是今天的她不会,一是没时间,二是,她已经无法把架子放到冯太太熟知的她过去的地步上。时过境迁,人人都在变,她不可能不变,身家地位是一部分,心态也是一部分。
还有阿骑,还有野猫。看高跃进都懒得与女儿理论,反而找到她来解决运输公司的问题,许半夏仿佛看到她与阿骑关系的未来。与阿骑的关系未来会怎么走下去,过程,她还不清楚,但她已从高跃进身上看到结果。
那么,以后还真得找高跃进这种人玩?许半夏斜睨了一眼高跃进,见他面前的鸦片鱼头已成一堆枯骨。高跃进笑嘻嘻地抬眼道:“胖子,你今天胃口不如我。”
许半夏真真假假地道:“减肥,我不想早死。”
高跃进嗤道:“你清水白菜混到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许半夏忽然感慨:“已经不得往生了。”是,求仁得仁,她已经接近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回头看时,朋友一个个离去,最早的是小陈。但那也是她求仁得仁。未来可以预见,她在商界这个无间道中将继续志得意满地沉浮,身边将不再有过命的朋友分享快乐痛苦,有的只是高跃进这样的玩伴,直至生命终了。幸好,还有赵垒。两人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共通。
高跃进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半夏,问道:“什么是不得往生?怎么听上去咬牙切齿一样?”
许半夏如实道:“今天心中一下失去四个朋友,情绪非常不对头,高胖,陪我喝几杯?”
高跃进见许半夏如此沮丧,倒不便再寻她开心,真的端出一个长者的面目,认真地道:“胖子,看来你还是年轻。什么叫做失去朋友?比如我女儿,难道女儿出嫁了就不是我女儿了吗?你想岔了。”
许半夏道:“女儿出嫁了怎么还可能与未嫁时候一样?你还能找到以前小背心时候贴心贴肉的感觉吗?”
高跃进不以为然:“想明白点,我生病时候女儿能来看我一眼,我已经满足了。再退一万步讲,她不缠着我要钱已经够出色。胖子,我不陪你喝酒,红酒的卡路里太高,我不如再吃一只鱼头。”
许半夏明白高跃进的意思,但是暂时无法接受。不过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已至此,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只有继续昂首挺胸向前看了。
高跃进却在服务员收去满盘白骨后,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道:“前几天山里的冰化了,我的意思是水面上的冰没了。”
许半夏不知道高跃进怎么一下风花雪月起来,奇道:“你暗示要我请你去春游?没门,你太胖体力太差。”
高跃进却迟疑了会儿,大约思想斗争了一下,才抬眼认真地道:“不是。你大概没去过山区。春天化冰之后,山水流得很快,河里的水也流得飞快,会把河底的有些东西翻上来,又冲去下游。”
许半夏看着严肃认真的高跃进,奇道:“是不是你以前还是小化工的时候,环保方面做的孽给化冰了?”
高跃进将面前的餐巾折叠又抻平,如此再三,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修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