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想起了昨夜豆子的烫和火燎味,突然福至心灵,大声向队长喊:“爷爷让我跟你说,昨晚没喂料!” 队长愣了愣,走到旁边铡好的麦秸堆里,从里面扒出一个小黑坛子,掀开盖,扯出了爷爷的宝贝口袋。他走到爷爷停灵的床前,把被子一展铺在地下,口袋扔被子上:“老哥哥,你英灵不灭,我让你自证清白。” 他指着仓库管理员:“把老哥哥领料豆的账本拿来。” 仓库离牛屋不远,一会儿就拿来了。队长拿着账本展示:“自从老哥哥当上饲养员,为了避嫌,领料豆都是论颗数清的,这是昨天的数。”队长又指着那个发话的社员:“你来数数,这口袋里有多少颗豆子。” 那人在众目睽睽下数完,一言不发,“砰砰砰”给爷爷磕了仨响头。 我旁边又有人说:“可是娃嘴里确实是料豆子味儿,他的豆子哪来的?”现在想来,说这话的人倒不见得是恶意,困难时期,人最灵的就是鼻子。 队长叹了口气,指指我昨晚睡的铺。被子扯开铺在地下后,那铺就显出异常:只有我睡的那一小块地方铺着麦秸,压得实在,其余的地方都是豆秸,而且非常蓬松。 我终于明白昨晚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啥了:豆秸割下来打完豆子,剩下的豆秸里难免有“漏网之豆”。爷爷用了半个晚上,把铺床的豆秸捋了一遍,从里面找到了六颗黄豆,生火煨熟给我吃。这一举动,耗干了他最后的生命。 爷爷自始至终,没动过队里的一粒豆子。这种作风,深深镌刻在我们家的基因中。我现在担任的,是一个被人们称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职务,但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害怕听到警笛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