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没什么特别的野菜。说起野菜,老家最馋人的,让人念念不忘的野菜是"地皮菇". 自家园子里的菜我们吃得有些腻了,于是祖母说:"去畈里瞅瞅有没有地皮菇。"还真是的,等了这么些日子,地皮菇约摸又长了出来呢。 在我们塆跟邻塆相交的区域,有一条细流,顺势而下,细流所经之处,往往是满眼的地皮菇,或青绿,或褐黄,或壮硕,或小巧…… 这地上长的、不用钱买的野味,绵软、厚实、筋道十足,带着一份天然的泥土香气。食用地皮菇,下锅前,得花工夫用筲箕把地皮菇仔细淘洗,反复几遍,去除菇子里夹带的细小沙粒。因为附着于沙石和相对疏松的土质,地皮菇夹带的沙粒难免就多,这也算是烹制地皮菇之前最繁琐的一道工序。祖母烹饪地皮菇,从来不搭配其他东西,加油盐少许,略微翻炒,一碗水亮圆润的地皮菇端上饭桌,远远地看着,就已经让人馋涎欲滴…… 地皮菇喜好阴凉、湿润的土壤,这样的土壤里,地皮菇似乎怎么也采摘不绝。譬如,长有地皮菇的某个角落,今天采过,七八日后,再去窥探,居然又是绿茸茸的生机盎然的一片。夏季雨水密,嗜雨的地皮菇便格外长得快,用不了七八日,三五天即是旧貌换新颜了。可若碰上干旱年份,地皮菇则稀罕得连影子都难得一见了。 地皮菇有点像倔脾气的人,很执拗,留恋以往待过的老地方,因此,人们采来采去,终归是奔着原来采过的地方而去。从来没有生长过地皮菇的旮旯,是断然不会有地皮菇的踪迹的,去了也白去。按老经验,潮湿背光的岩石或杂草丛生的土埂子,才是地皮菇的洞天福地。那个年代,塆里穷,家家户户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野生的菌类鲜润可口、味美无比吧,即便有再多也总是供不应求。我记得清楚,有时候在畈里跟伯伯婶婶们一块儿出工的母亲,碰巧瞥见了地皮菇,会赶紧拾起来,找片什么叶子包着,放工时带回家里,让人欣喜非常。 日子久了,塆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看得明白,但凡有人拿一只海碗出门,便肯定是去畈里采地皮菇了。采摘处,是人家的秘密,舍不得告诉他人。 几十年白驹过隙,今天,我知悉地皮菇还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地耳。细细一想,朴实、生动,地皮菇还真像一只只贴在地上的耳朵呢!但我觉得这"耳朵"只属于故乡,几十年的光阴里,它烙在了儿时的记忆中,留在了往昔的深处。想起地皮菇,我仿佛听到了故乡的心跳和呼吸。 几十年过去,我早已离开了那片土地,在不会有野菜滋生的城市里求生。自儿时以后,几十年里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地皮菇。在许多人的潜意识中,地皮菇是落后的食物,是不堪回首的贫穷的代名词,但我偏偏一次次地回想起它,在我内心的最深处,地皮菇滋生、繁衍,永不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