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是一种清洁薄凉的白。日斜深巷无人迹,时见梨花片片飞。虽同样开在明媚的春光里,玉兰也是白的,却让人想到热闹的白鸽栖于枝头;李花杏花也有白的,粉嘟嘟如少女的欢笑落满树梢,无邪又天真,并不叫人伤感。唯有梨花,让人心生惆怅。梨花风起正清明,一吟就平添几分感伤,即便"雨打梨花深闭门",也是寂寞的,而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淡雅而宁静,仍不会想到喧闹这样的词。更多时候,梨花的开放给人以苍茫、空旷之感。若有落花翩然,下一阵梨花雨,心中更会怅惘若失。梨花也宜于静修,大观园中的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
前几日,我下乡时经过一片梨花,玉树琼葩层层雪,我扶住深褐枝干,想抚摩一瓣,但那小花委实太娇嫩,吹弹得破,不堪触碰。春天了,老树又绽新花,我也慢慢老了,唯一可比的是,我亦有了杂乱的白发,似朵朵梨花落在我头上,我与梨花共白头。 栀子花也白,肥白;茉莉花也白,细白;紧闭了唇的白兰花则是象牙白。这三种香花,甚得江南人厚爱,总爱掐了来,借花香芬芳自己。茉莉花可泡当茶饮。清早街头常有提篮叫卖声:白兰花——栀子花阿要?吴侬软语软糯糯的真好听。买来一串白兰花,套上手腕,又两朵佩在前襟,走一路香一路。栀子花或挂在蚊帐里,或搁在枕头边,一屋子都是馥郁的清香。上了年纪的妇人干脆将大朵的荷花栀子戴在发间,簪在鬓边,笑眯眯地踏上小石桥,撒下一路香风。 莲花的白,连神仙都喜欢。清早池塘里,牛乳样的晨雾袅袅蒸腾,出水的莲瓣上滚动着晶莹露珠,不染纤尘,冰清玉洁,圣洁之感油然而生。莲花白也是菜名,就是层层紧裹着的卷心菜,最外层的淡青叶片张开,可不正如硕大的莲花?有种芳香宜人的滋补酒亦名莲花白,那莲花原是产自北京颐和园昆明湖的,只是酿上一坛莲花白,得采上多少花蕊啊,想那玉液琼浆,也不是普通人等可以喝得的。 小时生活在乡间,我知道棉花的白与云朵的白相似,都给人温暖之感。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是大片大片的棉田,长舌头的棉絮就像从云端扯下来的。难怪白云有时也称云絮,似絮得厚实的新棉被吧。紫袄黑裤的农妇村姑们快乐地哼着歌儿,在那里快速地拾棉花。爱美的姑娘也会连了枝子折回家,将棉花插在陶罐里,当案头清供,再插一朵老去的莲蓬,三枝洁白的芦花,别一番农家风情。 最纯正的白应该是雪花了。簌簌地落向大地,一切都白了。晨起,路边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梅红,雪白,那红冷艳,高冷,冷到骨头缝里。《红楼梦》里有首歌: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晶莹雪是宝钗,合该她姓了薛(音同雪)。初到贾府时,偏就住在梨香院,那梨花又是缟素般的白,连宝钗食用的"冷香丸",亦分别采用了春夏秋冬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好后精心制作而成的。 同样是白的花,同样是花的白,只因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品性,从冷到暖,从无味到清香,从质朴到圣洁,素净的花白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