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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 (第8节))(2)

时间:2023-03-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


    可是,既然最优秀的作家到了老年、或写下太多的作品后往往会才气罄尽,那么,上流社会的妇女到一定时期不再那么才智横溢便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了。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冷酷无情的灵魂里斯万无法再找到年轻的洛姆亲王夫人的“融合”。暮年的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稍作一些努力便感到疲乏,她说尽了傻话。当然,她随时,即在这次下午聚会的整个过程中就有好几次重又变成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女人,风趣地谈说社交界发生的事情。但是,除此以外,那种在美目顾盼下发表的远见卓识,那么多年以来一直使巴黎俊彦拜服在她智慧的权杖下的那种远见卓识,虽说有时还在闪闪发光,却可以说是徒有外表了。到该插话的时候,她还象从前那样,停上几秒钟,仿佛在斟酌、在创造,然而她随之说出口来的话却空洞无物。不过,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一点了!方法上的连贯性使人们以为智慧继续存在,就象有时那些迷信糕点牌子的人,他们让同一厂家继续给他们送花色糕点,却并不注意糕点的质量已变得糟透了。即在战时,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身上就已经出现了这种衰退的征兆。如果有人说了文化这个词,她便打断他的话,嫣然一笑燃起美目中的光焰,并且说:“文文文文化”,把朋友们逗笑了,他们以为于此重又看到了盖尔芒特家族的风趣。确实,这也正是当年使贝戈特感到不胜喜欢的那种模式,那种语调、那种微笑,再说,它依然保持着它那种断句的方法、它的感叹词、它的省略号、它的修饰语,然而却毫无内容。不过,它使新来者感到惊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得正巧,碰上她这一天滑稽,并且“身心健康”,有时,他们会说:“她真是愚昧!”

    其实,公爵夫人总设法把她的堕落集中在一个方向上,不让它影响到自己家族中给予她贵族荣誉的那些人们。如果,在剧场里她为了起到艺术保护人的作用而邀请上一位部长或画家,而这位部长或画家天真地问她,她的小姑或丈夫是不是在这个大厅里,行事小心的公爵夫人会端起大胆傲慢的架子咄咄逼人地回答他说:“我对此一无所知,一旦我出了家门,就再也不知道家里在干些什么了。对所有的政治家、艺术家来说,我是个寡妇。”这样,她便使过分热心的新贵免得去碰德-马桑特夫人和德-巴赞的钉子,也避免了为自己招惹斥责。

    “见到您我说不出有多高兴。老天爷,上次我是在什么时候见到您来着?……”“在德-阿格里让特夫人家作客的时候,我在那里常见到您。”“当然,我以前经常上她那儿去,我可怜的孩子,那时巴赞是多么地爱她。大家在他这位情人家里见到我的时候最多,因为他曾吩咐我说:‘别忘了去看看她。’说实在的,我还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他每去吃过一次饭就让我去进行的这种‘感谢赏饭的礼节性访问’。不过没多久,我对此也习以为常了,而最讨厌的是在他断绝了那些交往后我却不得不把某些关系仍然保留下来,这使我老想起维克多-雨果的那句诗:

    你带走幸福却给我留下烦恼。

    “就象在同一首诗里所说的那样,我还是面带笑容走了进去,可这确确实实是不公正的,他本来也应该给我留下对他的情妇们见异思迁的权利,因为,把他那一个个不想要的人累积起来,我最后再也没有哪个下午归自己所有了。其实,我觉得那段时期与现时相比之下还是愉快的。老天爷,我还愿意他再来欺骗我,这只能使我感到得意,因为这使我变年轻了。不过我更喜欢他从前的方式。怎么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欺骗我了,他再也不记得施展骗术的方式!啊,可我们在一起还是不错的,我们讲讲话,甚至我们还挺相爱的呢。”公爵夫人怕我没听懂他们已完全分手,就象提到某个已病入膏肓的人那样对我说:“可他说话还挺清楚,今天早上,我给他念了一小时书。”她又加了一句说:“我去告诉他您在这儿,他会希望见见您的。”说着,她走到公爵身旁,公爵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正同一位贵妇人谈话。我赞叹他几乎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威严,那么有风度,只是头发更白了一些,然而,看到他妻子走来想同他说话,他显出怒气冲冲的神态,使她只好抽身退下。“他正忙着呢,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您呆会儿瞅着办吧,”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她以为最好还是让我自己设法解决问题了。布洛克来到我们面前,代他那位美国女人打听那边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是谁。我回答他说那是布雷奥代先生的侄女,布洛克对这个姓氏的情况一无所知,他请求对此再作些说明。“啊!布雷奥代吗?”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嚷嚷说:“这您该记得的呀,这个姓氏那么古老、那么久远!而且,他是个赶时髦的人。他们住在我婆婆家附近。布洛克先生,您不会对此感到兴趣的。可这小家伙却感到这挺有趣儿的。”德-盖尔芒特夫人指着我补充说:“这些事情是他和我在从前同一时期一起了解到的。”她千方百计地借这些话语向我说明,似水年华已流逝很多很多了。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友情,观点发生了那么多次的更新,以至当她追溯以往的时候,把她的风度翩翩的拔拔尔当成一个赶时髦的人了。另一方面,他不只是在时间的长河中后退了,而且,这是我初涉社交界时不了解的事儿,他还是我当时认定的巴黎最重要的名士之一。这位名士将永远地与他的社交史拴在一起,就象科尔伯离不开路易十四朝的历史一样,他也有他外省的印记,他是老公爵夫人在乡下的邻居,洛姆亲王夫人就象那样与他结下了友谊。这位被追魂夺魄的布雷奥代被搁置在由他标定的那么遥远的年代(这便证明此后的他已完全为公爵夫人所遗忘)和盖尔芒特附近了。然而,第一次夜晚,在喜歌剧院,我绝然想不到这位被我视若幽居海上洞府的海神竟是联系我和公爵夫人的纽带,因为她想起了我认得他,所以我也就成了她的朋友,虽说我并非出生于她那个阶层,与她出入同一社交界的时间却比在场许多人早得多。她记起来了,但却颇多缺憾,甚至已忘掉了某些在我看来属相当要紧的细节。她忘了,那时,我只是贡布雷的一个小有产者,我不到盖尔芒特去,就在她显身喜歌剧院的翌年,她去望贝斯比埃小姐的婚礼弥撒的时候,她还不顾圣卢一次次的请求,不愿邀我。这件事我觉得对我说来十分重要,因为恰恰就在那段时期,我把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生活看成是我实难进身的天堂。然而对她而言,那无非就是她日常过惯的平淡乏味的生活,而且,既然从某个时期开始我经常上她家用晚餐,况且,即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是她姑母和外甥的朋友,她也便有埋由再也说不清楚我们的亲近究竟始于何年何月了,而且她对自己由于把这一交情开始的时间往前移了几年而铸下的重大年代错误奥名其妙。因为它使我认识了那位不可认识的盖尔芒特姓氏的德-盖尔芒特夫人,使我得以借这金光闪闪的字母拼成的姓氏受到圣日耳曼区的接纳。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到一位夫人家去用了晚餐,一位对我说来早已与别的夫人没什么两样的夫人,她有时邀请我,不是请我深入涅瑞伊得斯们①的海底王国,而是到她表姊妹的正厅包厢里去观看夜场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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