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人还没跑净。只有一个老人,坐定了不动,他的没有牙的胡子嘴动了动,象是咬牙床,又象是要笑。他的眼发着光,仿佛得到了一些诗的灵感。他知道桐芳还在台上,小文还在台下,但是他顾不了许多。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群日本人,他们应当死。他扔下他的手榴弹去。
第二天,瘸着点腿的诗人买了一份小报,在西安市场的一家小茶馆里,细细的看本市新闻:“女伶之死:本市名票与名琴手文若霞夫妇,勾通奸党,暗藏武器,于义赈游艺会中,拟行刺皇军武官。当场,文氏夫妇均被击毙。文若霞之女友一名,亦受误伤身死。”老人眼盯着报纸,而看见的却是活生生的小文,若霞,与尤桐芳。对小文夫妇,老人并不怎么认识,也就不敢批评他们。但是,他觉得他们很可爱,因为他们是死了;他们和他的妻与子一样的死了,也就一样的可爱。他特别的爱小文,小文并不只是个有天才的琴手,也是个烈士——敢用椅子砸出仇人的脑浆!对桐芳,他不单爱惜,而且觉得对不起她!她!多么聪明,勇敢的一个小妇人——必是死在了他的手中,炸弹的一个小碎片就会杀死她。假若她还活着,她必能成为他的助手,帮助他作出更大的事来。她的姓名也许可以流传千古。现在,她只落了个“误伤身死”!想到这里,老人几乎出了声音:“桐芳!我的心,永远记着你,就是你的碑记!”他的眼往下面看,又看到了新闻:“皇军武官无一受伤者。”老人把这句又看了一遍,微微的一笑。哼,无一受伤者,真的!他再往下看:“行刺之时,观众秩序尚佳,只有二三老弱略受损伤。”老人点了点头,赞许记者的“创造”天才。“所有后台人员均解往司令部审询,无嫌疑者日内可被释放云。”老人楞了一会儿,哼,他知道,十个八个,也许一二十个,将永远出不来狱门!他心中极难过,但是他不能不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吧!这才是斗争!只有死,死,才能产生仇恨;知道恨才会报仇!”
老人喝了口白开水,离开茶馆,慢慢的往东城走,打算到坟地上,去告诉亡妻与亡子一声:“安睡吧,我已给你们报了一点点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