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第一部)(17)
时间:2023-03-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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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斋木犀吉和祖父之间的友情原就有些嫉妒,从而对自己的小说受到轻视感到不平了。这样,我便从刚才放进浅底柜中斋木犀吉的信封中把暂时不用的那些美钞偷偷取出来。
“没有观察力可不行。所以,你写小说不会成功!”祖父继续固执己见,把我否定。我对祖父和斋木犀吉越来越气愤,甚至含泪欲泣了。
虽则峡谷长老有如此不吉利的预言,但结果,从第二年初起,我便开始了小说家新手的生活。大学一毕业,我连工作也不找,随即搬迁到另一间宽敞的公寓房间,每日价写小说。我又获得了一项文学奖,还出版了书。祖父的预言老在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筑起了一只来往飞翔不祥之鸟的窝,但我总也极尽全力,不加理睬。即便是我对斋木犀吉二次会面分手前留下的对我小说的评价,每一回想,就觉得恰如有一团海胆酱卡在咽喉口,可随着斋木犀吉和那个职业流氓集团的中年男子殴斗的情景逐渐淡忘,要不去回忆他对我小说的评论也并非难事。再说文坛上的评论家们,又不像峡谷的长老和斋木犀吉鬼魂二人帮那么样地苛求。总之,对我来说,尽专心致志忙于我的小说家生涯了。我曾参加了文学者旅行团,去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上海会见了毛泽东。这次旅行,途经香港,我也曾和日本新闻社香港分部记者,说起斋木犀吉在香港的冒险经历和《巴枯宁信徒》号的事,据答说事情的真实性要大打折扣。我这才知道那些事是斋木犀吉的假语谎言,心中不免吃惊。
归根到底,我只有一心一意等待着销声匿迹的斋木犀吉的消息,可总是音信全无。在那黄昏时一场恶毒的大格斗之后,斋木犀吉究竟潜伏何处,据我心想,大约无人知晓。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年,这才有我和斋木犀吉第三次关键性的会面。斋木犀吉托给我的猫在四国的峡谷里优游岁月。每天吞服几片爱表斯①,吃些河鱼,成天和近视的雄犬追逐嬉戏,身躯长得滚圆精壮,颇有几分沉着庄重中年女子那样的威严相。足见为这猫找寄养户的斋木犀吉选中了合适人家。在挪动住处时,我小心谨慎地把他那内装小提琴和夏装的白皮箱带了去,塞在床底下,仔细保管着。皮箱里如有斋木犀吉的伦理研究笔记和卡片,我自然也常受到诱惑,想去偷看,但我总是自己把这样的欲望抑制住。
①Ebios——啤酒酵母的商品名,含各种酵素及维生素,特别是维生素乙。再说,在这一二年间,我写过不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结婚。结婚,而后生两个儿女,二十册自己写的书背地里不断受人指摘,轻度的酒精中毒,死于癌症,结束了这并非天才作家的生涯,这便是我乘坐的这趟车车头所要行经的平稳路线。对一切冒险性的行动全都死了心。
不过,在几个月前,我所写的政治性迫害的小说,却在各方人士的头脑中,繁殖起愤怒的菌种。我的全身无日无夜不沐浴在威胁的电话、来信之类的带攻击性的急风骤雨之中。我孤立了,患了一处多疑症,小说、随笔等全都不去动笔。每天进食六次,从大瓶里像嚼豆子似地吃胃肠药和补剂,蹬自行车兜风,用拉力器、铁哑铃锻炼身体,知识性的工作一项也不搞。我胖敦敦地开始肥壮起来,肌肉逐渐隆起,只是脸色像海蜇般有些青苍,足证我患了多疑症。这一些总像是濒临灭种动物绝望的怠惰生活。
真正看穿我多疑症的真相的是四国深山峡谷终日卧床的祖父。祖父对我的妹妹说了如下的话:
“他已经写了三本书哩。说来在我家一族,既有出外闯荡的血,也有守在家里望着街里的血,可不知这小说家的职业,是由哪种血产生的职业。这一点看来不久就能明白了。”话中带有几分神秘色彩。
此后,他又说,左也好右也好,只要你打算变成了长有羽翼的人,自己也必须准备飞起来这一类越说越像梦呓那样的神秘话,有时说得更难听,说若是能看到他被人杀害,就更易看出他自己究竟继承了哪方面的血了。妹妹因此为我伤心得啜泣起来,但却招致祖父的不满,仿佛有损于他平日的威严似的。
“俺这会儿,还没有死呐。”他大声怒吼起来。
斋木犀吉的归来,救助了我上述的多疑症,并把我引向日常生活的冒险。归来时他还带着一位竟像他亲妹妹似的有叛逆性的小身材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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