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第二部)(24)
时间:2023-03-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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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在石膏绷带中又热又干因而发痒的脚后跟咯吱咯吱在衣柜的转角处磨蹭着默不吭声。那是一种心中感到孤独无聊时的小动作。卑弥子也沉默不语,只用手指肚抚摩着自己的嘴唇边和鼻翅周围的皱纹。接着,卑弥子猛地抬起了头,像瞧见肮脏的老鼠似地皱起眉头,对着那擦出声响的我脚上的石膏,瞥上一眼。
“把结婚生活跟独自者的生活作比较,犹如把火星的生活和冲绳岛生活相比,每天的危险程度是不一样的咯。在你结婚时,不妨先研究一下火星探险家的重装备。再说,我认为在你结婚之前,这宜写有结婚男女出场的小说,如果一定想写,也该以儒勒·凡尔纳式的科幻小说的模式来写为好啊。”
她给我这样地说教了一番。
“谢谢。这点我记在心里就是,”我回答。
斋木犀吉从银行返回之前,早已把钱款分装在两只信封里。把一只安放在我床边桌上,把另一只信封在我头顶上十公分处,晃动着给我看。
“正好三分之一,拨给我们用啦;金泰也会感谢你的罗!”
他照例客套一番。
“拿二分之一去,也行啊。”
“不,金泰正在减体重,只吃虫子那点儿饭食。就这些,足够了。”犀吉说完,匆匆告别,带着卑弥子,折回金泰的拳击练习场,大力车的引擎声似乎此时也来了劲。仅就金额而言,犀吉对这类事在交往上,还是讲礼节懂规矩的。当时即使他决定在金泰重量级的比赛中出场,每天要象河马那样地吞食,也一定不肯拿总金额的三分之一以上的。
我没有实地在比赛场上看拳赛的经验;特别是比赛前的准备练习也只在体育报上看到些现场的快镜照。我想观察一下金泰怎样为比赛调整好身体状况,怎样让自身发力等一切情况。但是等到我不再象罗圈腿的狗似地行走不便,能够轻快地出门,还须一周时间,而金泰的比赛,还有三天就要举行。但在此后,一直得不到来自犀吉和卑弥子的信息,我又无法找到他们。当时的金泰,还是位被埋没的天才,只有在斋木犀吉那样特别的眼光里,才留下他的存在这一深刻的印象。因此,在赛前如何一步步调整身体状况一类的报导,并没有以金泰为中心载在体育报上。每天我去车站前的售报摊,买回所有种类的体育报,一一查阅,也从没看到过一行有关金泰的报道。我为此感到不安,我毕竟是拳击家金泰的拳迷了。现在想来,我从那次远处的战争结束一天起,就一直没跟以自己的肉体作赌博斗争的人相互接触过。到了比赛前一天的晚上,有张体育报上简短地登载着金泰和另一位最轻量级俊才比赛的预告。印在粗纸上的金泰,穿着条纹模糊的裤衩,像缺食儿童般,神经质地垂头丧气,翻着眼睛盯着一边看。报道重点在于比赛的对方虎绀野。尽管如此,我大体上也已满足,把它剪下,放在看比赛时要穿的衣服袋里。
比赛那天清晨,卑弥子打来电话,说要坐大力车来接,让我等着。整个下午,我一直兴奋地等待着。总之,这是我生来第一次去看现场的拳击赛,而且又是我友人的一场比赛。晌午过后,我在屋里坐等着,因过于兴奋,觉得心脏有些异常,灵机一动,就去附近的牙医生处治疗虫牙。窥视到我口腔中满是虫牙的牙科医生,紧张得浑身打颤,可我,像死鱼一样向上仰着张大嘴巴,下颚处挂着取唾沫的管子,让医生用金属制犰狳的嘴唇般的工具,在牙齿内打洞。我这时心里只想着金泰的命运。我从小到大,对牙科医生,比一般孩子抱有更严重的恐怖心理,唯独在这天,要说由吱吱震动发生麻木的我的头脑中产生的恐怖感,则仅是怕金泰被击倒丧命。即使有拳击手套缓和冲击力,可职业拳击手的拳,揍到头部时,对大脑的效果,不也和一般大人穿上鞋把内盛豆腐的铁锅的底一脚踢飞时对豆腐的影响一样?
到傍晚,卑弥子驾了大力车,犹如骑着业已驯养得服服贴贴的小马,进了我家中的树篱门。我已经长时间在书房焦急地张望着道路,一见车到,马上拎起大衣,奔下楼去。我打开大门,只见一边揿着嗽叭,一边用口哨吹起《必奇卡》的卑弥子,直盯盯上下打量着我的身子。
“喂,这就不错啦。犀吉君尽惦着你全身是否收拾得干净利索。那金泰,只有在自己的朋友穿得整整齐齐来看他的比赛时,才会鼓起勇气,对穿得整整齐齐的朋友,总有点不好意思呐,好比满是泥土的门垫,不雅观,也要翻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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