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第三部)(5)
时间:2023-03-2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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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天深夜,我被新娘鹰子打来的电话叫醒。我带着宿醉未醒的脑袋,像病猫般不高兴也不反抗听着鹰子极度困惑的声音。新娘一边说,一边搀着像老太婆那样的狡猾和凄惨的短促啜泣声。她说犀吉受到严重刺激,陷入神经错乱状态,有可能自杀,如今试着硬要他喝烈性的俄国酒灌得他大醉。而且,鹰子哭着要我马上赶到他们的公寓去。为什么会受到刺激?我慌张地询问。那时,我心里怀疑鹰子是否强迫犀吉用他最忌避的姿势时行***?所以也明白为什么把那样的问题直截了当,毫不踌躇地放到了嘴上。也许我还处于半睡眠状态之中里。庆幸的是鹰子说是犀吉受了刺激出了事,跟他的***全没关系。结婚典礼和宴席一结束,两个人坐上奔驰向轻井泽出发,可到达新宿时,他们的奔驰旁边的车子辗死了一位中年妇女。当时那中年妇女正在穿越横道线。犀吉驾驶的奔驰为让她通过,在横道线前停下车。妇女正要折返,看到奔驰车停了下来,来了勇气,用小步快跑起来。她没看到奔驰背后有一辆以时速六十公里窜出的奥期汀。她在犀吉他们的眼前,被弹至五米处的半空中,当场殒命。我虽没杀人,而由他人杀死,同样糟糕!犀吉像孩子般天真地发起了牢骚,受到刺激,从而打消去轻井泽的念头,回到公寓。接着,据说他一直被自身死亡的幻影缠住,吓得发抖,一阵发作就要从公寓的窗口纵身往下跳。鹰子他们的公寓是在十一层最左边的房间。若从窗口往下跳,不乘滑翔机之类,别指望能够生还哩。还说犀吉很想见见我,他又说在结婚之夜,邀朋友是否好等等,对我表示怕事踌躇的心情。她像是因受到很大刺激,被深深卷进恐怖的旋涡之中,继续往下沉……我答应鹰子马上前去。而后,由于我自己神经过分紧张,像感到自我嫌恶似地忙乱着穿衬衫,着衣服,向深夜的道路跑去。四十分钟之后,我到达了涩谷近郊高地他们的公寓。鹰子已把他们的公隔间的门半开着等候我。在微暗的起居间里,我们像重病人家那样轻声细语问清事实真相。在那时,危机已经过去。犀吉躺在床上,颤抖着,在喝伏尔加酒。跟我通电话的鹰子,由于我告诉她决定立刻前去,似已恢复了勇气。适逢其时,送来一件加急电报。是长老处的来电,祝贺犀吉的婚礼,并催促他尽快去四国的峡谷。犀吉突然现出醉态,随即像精疲力尽的孩子那样睡熟了。留下个新娘孤单独自。真正精疲力尽的还是那三十五岁的她……
“叫作长老的人是谁?他对犀吉君来说是真有影响的人哦。”鹰子说。
“是我祖父,已没法独自起床了,经常躺在大木箱子似的橡树床上,可不知他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打来电报的呢?”犀吉运用他在誊写社工作时练出来的才能,制作了书法精美的请柬,用石版印刷,分发给邀来参加婚礼的成员,这请柬给我祖父处多半也寄去了一张吧。它定然跟他从香港寄去的信件,并排着整整齐齐放在祖父的浅底柜里。寄去祖父处的邮件原来就十分稀少的……
我和鹰子穿过起居室,探视里屋的卧室。犀吉裸着身子,像法国画家赛扎恩奴①画的***男子那样,宽而长的背脊向着我们睡熟了。他的头部埋在枕下,从而看不清他睡着时的脸色,从他裸露的背脊看,似乎睡得安宁而且深沉。我和鹰子叹息了几声,远望着犀吉熟睡着的魁梧的躯体。最后,我以苦涩的心情思想起来,这家伙开始突然入睡之时,常有人,即保护他的第三者出现;而在这家伙落入睡眠之时,似乎也在期待着第三者的出现。出乎意外的是,我面对那熟睡的犀吉的脊背,心中仍没完全忘却过去的恨事。然而,我发现在犀吉头部的正常位置上,就在耳朵上方新的墙壁上发现一帧图钉钉住的、我在他和卑弥子住所里常见的郭霍的扁桃画的复制品。这样,我马上抛弃了苦涩之情,反倒成了怜悯之情的俘虎了。我催促着鹰子返回到起居室。我知道犀吉异常怕死,重新体会一下这时的感受,自然更加加深了我的感能。犀吉是总也摆脱不了那死和死后的永恒的幻灭印象的。于是,他经常在晚上的黑暗处,为了给自己鼓劲,一定像念咒语似地朗诵郭霍的诗。在金泰的比赛时,他作为拳手的后援人,为金泰鼓劲,可是,他和死的恐怖进行秘密拳赛的后援乃是郭霍的《花树》这首诗:
死者未必死
但有生者在
虽死其犹生
虽死其犹生
①法国画家,后期印象派巨匠。(1839~1906)我认为在婚礼之夜,死的恐怖与日俱增,并剧烈地表现出说,也可说是弗洛伊德①主义的最为简单明了之一例。那和他另一面的复杂性格相比较,是惊人地简单叫了的。鹰子关上卧室门,在起居室开起较亮的灯,让我坐在舒适的带有扶手的椅子上,自己制作了两种饮料。(为我斟满法国埃奈茜公司VSOP②白兰地,她自己的则仅在冰水里加一滴朗姆酒。总之,我目击鹰子跟含酒精饮料结交的唯一机会只有这一遭。她是相当难受了。)我们沉默不语,在强烈的光线下,眼睛像害眼病的孩子般难以睁开,喝着那饮料。从卧室里,微微传出犀吉毫没顾虑的、短促的梦话;但我们已没有不安情绪了。犀吉是一旦入睡了,非睡足决不会醒来的那种类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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