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凯萨林姑娘把他的早饭端来,伊牧师本想不吃,闻着鸡子和咸肉怪香的,哎,吃吧!况且,世界上除了英国人,谁能吃这么好的早饭?不吃早饭?白作英国人!吃!而且都吃了!吃完了,心气又壮起来了,非跟他们闹一回不可;不然,对不起这顿早饭!
伊姑娘又进来问父亲吃够了没有。他说了话:“凯!你母亲呢?”
“在厨房呢,干什么?”伊姑娘端着托盘,笑着问。她的头发还没梳好,乱蓬篷的在雪白的脖子上堆着。“马老先生叫她的哥哥给灌醉了!”伊牧师眼睛乱动,因为没戴着眼镜,眼珠不知道往那儿瞧才对。
伊姑娘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我用尽了心血劝他信了教,现在叫亚力山大给一扫而光弄得干干净净!”他又不说了,眼睛钉着她。
她又笑了笑——其实只是她嘴唇儿动了动,可是笑的意思满有了,而且非常好看。
“你帮助我,凯?”
伊姑娘把托盘又放下,坐在父亲的床边儿上,轻轻拍着他的手。
“我帮助你,父亲!我永远帮助你!可是,何必跟母亲闹气呢?以后遇见亚力山大舅舅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儿好了!”“他不听我的!他老笑我!”伊牧师自己也纳闷:今天说话怎么这样有力气呢:“非你妈跟他说不可;我不跟她闹,她不肯和他说!”他说完自己有点疑心:或者今天是真急了。
伊姑娘看见父亲的鼻子伸出多远,脑筋也蹦着,知道他是真急了。她慢慢的说:“先养病吧,父亲,过两天再说。”
“我不能等!”他知道:病好了再说,没有取胜的拿手;继而又怕叫女儿看破,赶紧说:“我不怕她!我是家长!这是我的家!”
“我去跟母亲说,你信任我,是不是,父亲!”
伊牧师没言语,用手擦了擦嘴角上挂着的鸡蛋黄儿。——嘴要是小一点颇象刚出窝的小家雀。
“你不再要碗茶啦?父亲!”凯萨林又把托盘拿起来。“够了!跟你妈去说!听见没有?”伊牧师明知道自己有点碎嘴子,病人吗,当然如此!“跟你妈去说!”“是了,我就去说!”伊姑娘笑着点了点头,托着盘子轻轻走出去了。
“好,你去说!不成,再看我的!”他女儿出去以后,伊牧师向自己发横:“她?啊!忘了告诉凯萨林把烟袋递给我了!”他欠起身来看了看,看不见烟袋在那块儿。“对了,亚力山大那天给我一支吕宋还没抽呢。亚力山大!吕宋!想起他就生气!”
吃过午饭,母女正谈马先生的醉事,保罗回来了。他有二十四五岁,比他母亲个子还高。一脑袋稀黄头发,分得整齐,梳得亮。两只黄眼珠发着光往四下里转,可是不一定要看什么。上身穿着件天蓝的褂子,下边一条法兰绒的宽腿裤子。软领子,系着一条红黄道儿的领带。两手插在裤兜儿里,好象长在那块了。嘴里叼着小烟袋,烟早就灭了。
进了门,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只手来,把烟袋从嘴里拔出来,跟他母亲和姐姐大咧咧的亲了个嘴。
“保罗,你都干吗来着,这些天?”伊太太看见儿子回来,脸上的干肉颇有点发红的趋势,嘴也要笑。
“反正是那些事罢咧。”保罗坐下,把烟袋又送回嘴里去,手又插在?铮友婪?儿挤出这几个字。
伊太太乐了。大丈夫吗,说话越简单越表示出男性来。本来吗,几个青年小伙子到野地扎帐棚玩几天,有什么可说的:反正是那些事罢咧!
“母亲,你回来跟父亲说说得了,他不舒服,脾气不好。”凯萨林想把那件事结束一下,不用再提了。
“什么事?”保罗象审判官似的问他姐姐。
“马先生喝醉了!”伊太太替凯萨林回答。
“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保罗的鼻子中间皱起一层没秩序的纹儿来。
“我请他们吃饭,马先生和亚力山大一齐出去了。”伊太太捎了凯萨林一眼。
“告诉父亲,别再叫他们来,没事叫中国人往家里跑,不是什么体面事!”保罗掏出根火柴,用指甲一掐,掐着了。“呕,保罗,别那么说呀!咱们是真正基督徒,跟别人——,你舅舅请老马喝了点——”
“全喝醉了?”
“亚力山大没有,马先生倒在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