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地先生对把自己的女秘书拉进自己主演的电视剧里来多少有点儿面露难色,不过对于其他调度以及修改脚本等方面,什么意见都没有,甚至给人的感觉是他正希望这样做呢。在电视台大楼的楼道里碰上他的时候,我不再叫他“宫地先生”,而是叫他“互膳先生”,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偶然叫他一声“宫地先生”,他还有些不愉快呢。他开始分不清他自己到底是宫地还是互膳了。
我们在一步步实行我们的计划的同时,《苍穹巨星》的收视率也在一步步下滑。开播进入第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到了能不能保住两位数都很难说的尴尬境地了。
但是,一部分评论家开始在杂志上发表文章,称赞宫地太郎的演技,说他是一个天才演员,说他的表演非常投入,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云云。正好在这时候,一个报社的记者给政府的上层人物写信,致使洛克希德事件被拿到国会上讨论,而连续剧里关于买飞机受贿的情节有影射洛克希德事件的意味。
这些外在的因素,勉强使《苍穹巨星》的收视率维持在了百分之十以上。
我和中川全力以赴。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我们没有理由松懈。而且,比起像中川说的那样大海里捞针似的寻找安装着测定器的地方来,搜罗宫地演出公司的内情,调查宫地太郎的逸事要容易得多。脚本已经按照我们的设计改写了,我作为导演,现在的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指挥拍片。
《苍穹巨星》这个电视连续剧的最后一集您一定看了吧?看了宫地太郎在那一集里的表演而不被感动的电视观众,恐怕连一个都没有。我在电视台的摄影棚里看过数不清的演员的表演,但是我认为,像宫地太郎在《苍穹巨星》最后一集那么逼真的演技,或者说真正的演技,或者说从心底里让我感到佩服的演技,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
按照剧情设计,互膳三郎把猎枪的枪口顶在前胸,用脚趾勾住扳机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已经身患癌症,消瘦地不成样子。这时候的宫地太郎拍这段戏的时候,也消瘦得像一个患了重症的病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拍戏间隙休息的时候,他躺在作为布景的床上,靠自己的力量已经爬不起来了。我装作吃惊的样子上前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怎么吃饭了。我愣住了,对他说今天拍最后一场戏了,叫人替你买一个三明治回来吧。
他说:“是啊,最后一场戏了,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电视剧的最后一个场面是,互膳三郎跟他的心腹握手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写下遗书,然后爬上床用猎枪自杀。看着宫地太郎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爬到床上,把猎枪的枪口顶住自己的前胸,布满了血丝的疯狂的眼睛里哗哗地淌着眼泪,我的心颤抖了。我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真想跑过去跪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原谅我,都是我把您害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我没有那样做。不是我找借口,我当时是真的被他的艺术感动了。我被感动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宫地先生的戏拍完以后,剧组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对他说:“拍完了,您辛苦了。”可是宫地先生待在原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他才喘着粗气问我:“什么时候能看样片?”我说后天就能看。他高兴地说:“这么快就能看到样片啊!”
接下来还有互膳三郎死后的葬礼等场面要拍,所以宫地先生对这么快就能看到样片感到意外。他不知道我这么快就要把样片弄出来的本意。俗话说,趁热打铁才能成功,要是拖上几天,入戏很深的宫地先生从戏里出来了,他也许就不会自杀了。
第三天,剧组工作人员和一大群配角演员跟宫地先生一起看完最后一集的样片,激动地围在了他的身边。宫地先生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拍得真好,我觉得很幸福,真的。”
在我看来,宫地先生的身体比起前天来没有一点儿好转。
那天晚上,我离开电视台的摄影棚的时候,在心里琢磨着听到宫地太郎自杀的新闻的可能性有多大。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四十?我也说不准,但我敢肯定地说,他自杀的概率至少要比当时《苍穹巨星》的收视率百分之十点五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