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段一鹏展现着他那一口奇窄细长的银鞘宝刀。
刀身三指来宽,两尺七八寸长短,遍体为银,却打磨出一圈圈鱼鳞旋光,通体上下耀眼生辉。
试拔以发,格向刀锋,吹气一口,发身齐腰而断,簌簌向四下纷落——这便是所谓的“吹毛断发”了。
刀名“银蛟”,出自前人名匠,到底何人之手,已是不容考据。自为小侯爷重金购得后,以其不世身手、杰出刀法,端的如虎生翼,平添了无限声威。
每一回,段一鹏持刀在手,或是执灯夜看,都会激生出无比豪情,意气干云。
这口刀在他手里确实无限风光,会过了多少能人异士!经历了多少英雄岁月!确实没有辜负了少年时光,堪称是走遍天下无人堪敌。
除了一个人……
“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接下来的那句话,便应该是:“我便是真的举世无敌了!”
然而,无时无刻,这个原该早已经被认定成为事实不是问题的问题,到了现在,反倒“死灰复燃”成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了!
他的来,其实正是与此有关。他急欲澄清此事,抹去这个掩盖在他心灵上的阴影,这个阴影实在说对他的心理影响太大了。
那只是属于他与谈伦两个人之间才知道的一件小小隐秘,也许早已该淡忘了,他却偏偏不时记起,出现在回忆里……每一次,当他想起这件事时,总会令他兴起一种忿恨,却又简直不知道如何发泄才好!
那已是六年以前的事了……
浣花江畔。
春阳正暖。
两个并世的少年奇侠,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因素,正在作一场武功的“印证”。
双方并没有仇恨,但战况的激烈却像是作一场殊死之战。肃杀的气势笼罩着未解的江上春冰。
“青鳞剑”对“银蛟刀”。剑气如虹,宝刀似雪,闪烁的寒光,足使大地战栗,天宇无光。
那一战,青鳞剑客谈伦以神奇诡异的“月上柳梢”一招,战胜了小侯爷。
时间的仓促,间不容发,弹指万变。
青鳞剑刺穿了段小侯爷的一袭轻裘。冰凉的剑身,紧紧贴着他的腰际,迫使着意气风发的小侯爷,不得不站直了身子,垂下了他那一口自认为天下无敌的盖世宝刀。
那一霎,其实是那么的短暂,然而,当时在段小侯爷的感受里,却像是整整一天时间那么长久。
“血”凝固了。
“气”闭住了。
“人”僵住了。
谁能想像得到,那一霎给他的耻辱与羞惭有多么大!对他来说,那一霎简直天昏地暗,他仿佛已不是血肉之躯的一个人,而变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谈伦总算表示了他应有的风度,甚至于对落败的段小侯爷,没有说上一句刻薄的话,就那么缓缓地收回了他的长剑,扬长而去。
真恨不能地上有一道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真恨不能对方的剑锋,所刺穿的不是身上的狐裘,而是自己的心……
真恨不能……
然而,什么都不是,都没有!对方只是带着他的胜利,一言不发地去了。
这种羞辱,使他觉得真比对方辱骂他一千句一万句更厉害,真比对方的剑穿过自己的心脏更痛苦,更残酷……
就是从那一霎开始,他对自己立下了狠毒的心愿:今生今世,绝不与对方共生天地。
固然,他之深爱玉燕子冷幽兰,也是事实,然而那么迫不及待,不择手段地去抢先得到她,甚至于施出令人不齿的手段,向江湖散播谈伦已死的“不实”谣言;这一系列的作为,未尝不是他根深蒂固的报复心理作崇。
有人亲眼目睹谈伦的确罹患了苗疆的瘴毒怪症,因此他便直觉地认定了谈沦必死,甚至于他一度确实认为对方真的已经死了——直到月前他所派出缉察实情的三个手下,相继横尸这里,才使得他大生震撼,心中产生了疑问……
尸身现存“漾濞”县衙,只怕早已腐烂无复辨认,想要就此判断谁下的手,只怕已是妄想,充其量也只能假设是某人所为,却不能就此认定是谈伦所为。
果不然,谈伦他真的还活着。
这个天底下,谁又能抗拒已经中身的瘴毒?一年、两年……算算时间,这已是第三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