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没工夫扯闲话!”李子荣扯着马威进了胡同:“开门!下窗板!快!”
“给他们收拾好了,等着叫他们拆?”马威问,脸上的神色非常激愤。
“不用问!叫你做什么,做什么!把电灯捻开!不用开柜房的电门!好了,你上里屋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在电话机旁边坐下,多咱听我一拍手,给巡警局打电,报告被抢!不用叫号码,叫‘巡警局’,听见没有?”李子荣一气说完,把屋中值钱的东西往保险柜里放了几件。然后坐在货架旁边,一声也不发了,好象个守城的大将似的。
马威坐在屋里,心中有点跳。他不怕打架,只怕等着打架。他偷偷的立起来,看看李子荣。他心里平安多了,李子荣纹丝不动的在那里坐着,好象老和尚参禅那么稳当;马威想:有这么个朋友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坐下!老马!”李子荣下了命令。马威很机械的坐下了。
又过了四五分钟,窗外发现了一个戴着小柿饼帽子的中国人,鬼鬼啾啾的向屋内看了一眼。李子荣故意立起来,假装收拾架子上的货物。又待了一会儿,窗外凑来好几个戴小柿饽帽子的了,都指手画脚的说话。李子荣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听见广东话句尾的长余音:呕——!喽——!呕——……
哗啦!一块砖头把玻璃窗打了个大窟窿。
李子荣一拍手,马威把电话机抄在手里。
哗啦!又是一块砖头。
李子荣看了马威一眼,慢慢往外走。
哗啦!两块砖头一齐飞进来,带着一群玻璃碴儿,好象两个彗星。一块刚刚落在李子荣的脚前面,一块飞到货架上打碎了一个花瓶。
李子荣走到门前面。外面的人正想往里走。李子荣用力推住了门钮,外面的人就往里撞。李子荣忽然一撒手,外面的人三四个一齐倒进了,摔成一堆。
李子荣一跳,骑在最上边那个人身上,两脚分着,一脚踩着底下的一支脖子。呕——!哼!喽——!底下这几位无奇不有的直叫。李子荣用力往下坐,他们也用力往起顶。李子荣知道他不能维持下去,他向门外的那几个喊:“阿丑!阿红!李三兴!潘各来!这是我的铺子,我的铺子!你们是怎回事?!”他用广东话向他们喊。
他认识他们,他是他们的翻译官,是东伦敦的华人都认识他。
外面的几个听见李子荣叫他们的名子,不往前挤了,彼此对看了看,好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子荣看外边的楞住了,他借着身下的顶撞,往后一挺身,正摔在地上。他们爬起来了,他也爬起来了,可是正好站在他们前面,挡着他们,不能往前走。
“跑!跑!”李子荣扬着手向他们喊:“巡警就到!跑!”他们回头看了看胡同口,已经站了一圈人;幸而是早晨,人还不多。他们又彼此看了看,还正在犹疑不定,李子荣又给了他们一句:“跑!!!”
有一个跑了,其余的也没说什么,也开始拿腿。巡警正到胡同口,拿去了两个,其余的全跑了。…………
各晚报的午饭号全用大字登起来:“东伦敦华人大闹古玩铺。”“东伦敦华人之无法无天!”“惊人的抢案!”“政府应设法取缔华人!”……马家古玩铺和马威的像片全在报纸的前页登着,《晚星报》还给马威像片下印上“只手打退匪人的英雄”。新闻记者一群一群的拿着像匣子来和马威问询,并且有几个还找到戈登胡同去见马老先生;对于马老先生的话,他们登的是:“Menosay.Menospeak.”虽然马老先生没有这么说。写中国人的英文,永远是这样狗屁不通;不然,人们以为描写的不真;英国人没有语言的天才,故此不能想到外国人会说好英文。
这件事惊动了全城,东伦敦的街上加派了两队巡警,监视华人的出入。当晚国会议员质问内务总长,为什么不把华人都驱出境外。马家古玩铺外面自午到晚老有一圈人,马威在三点钟内卖了五十多镑钱。
马老先生吓得一天没敢出门,盼着马威回来,看看到底儿子叫人家给打坏了没有。同时决定了,非把铺子收闭了不可,不然,自己的脑袋早晚是叫人家用砖头给打下来。门外老站着两个人,据温都太太说,他们是便衣侦探。马老先生心更慌了,连烟也不抽了,唯恐怕叫侦探看见烟袋锅上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