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骆点头,退开几步淋着细雨看一下安仁里外观,赞了几句:“房屋并不出奇,可爱的是你们维护时候花进去的心思。有点小瑕疵,不过反而是活生生住人的地方。这些原该是村野乡郊才有的韭菜上墙,和大门下面补上去的光滑青石台阶,还有一院的花香,原来应该都不是这幢有点死板结实的房子该有的原貌。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房子好不好,还得看其中住的是谁。”
祖海听着觉得这老骆挑刺的眼光太精到了,他说的都是安仁里翻新时候添加的部分。而荷沅则听出老骆浓浓的夸奖,而且还是那么独到眼光的人的夸奖,心中有点得意。好在现在的雨细如牛毛,却并不密,她也不急着催老骆进去。
老骆又绕有兴致地看了围墙外如雪的白花溲疏,伸手弹去一粒红红的石榴花蕾上沉甸甸的水珠,这才跟进安仁里。他的秘书一直微笑着跟随。祖海这才动手从后车厢取出老骆与他秘书的行李,一手一只地拎进客厅。老骆站在门廊里一口一个好。“门口的佛肚竹好,未进门便见竹影摇曳,静中有动,回家的感觉全勾画出来了。兰草做的阶沿草别致,芝兰之室,与善人居。我们今天就好好叨扰一番雅室主人了。”
荷沅听了忙把老骆两个往客厅里面让,祖海已经出去把车停到空旷处。老骆他们已经在飞机上吃饭,荷沅便端出一盘用粉青盘子盛的雪白薄荷米糕,同一套盘子盛的外购玫瑰松子糖,和自制蜜渍佛手片,另外四只粉青荷叶盖碗里是自家院子出的佛手花茶。老骆道了谢,坐在白藤沙发上面喝了几口茶,与荷沅就杯子与小食小聊几句,最后笑道:“这种精致闲来做做,是为格调,或者老来修心养性,是为闲雅。我看你们平时生活在上海,休息时候才来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吧?年轻人还是不适合总沉湎在老旧里面,否则会有一股酸腐气养成。”
祖海正好进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荷沅长住安仁里的那段时间,脾气最怪。”荷沅听他揭露,早一颗松子糖弹了过来,堵他的嘴。老骆与他的秘书都笑。那边老骆又信步四处观看,老骆的秘书拉住祖海,因为他早就看出,祖海是这家里面办实事的主儿。“小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看老骆非常喜欢这儿的环境,我能不能提个非分之想……呃,安仁里可不可以招待我们过夜?我是说,或者有这种可能。”
祖海愣了一下,但随即笑道:“请都请不来呢,欢迎,整幢安仁里你们喜欢就住着,我和荷沅住到隔壁去,隔壁那幢王家园里也是我家的,很近,开窗喊一声就到人。”
老骆的秘书笑着握握祖海的手,轻声致谢。他也只是看见老骆着实喜欢,才以防万一地与主人通一下气,或者这么一来,由主人提出邀请老骆住下,事情就皆大欢喜了。他相信这个看着很灵活的男主人会得领会他的意思。
老骆一径走到荷沅从王家园里搬来的两口镂空雕花大橱面前,看了一下,道:“民国时期的家具?江南家具的雕花比北方的繁复啊。里面糊着布挡灰用吗?”
荷沅闻言将橱门打开一扇,笑道:“这两口大橱是从隔壁王家园里搬来,以前是柴外婆的嫁妆,肯定是民国旧物。橱门里面我糊了一层银红的细纱,免得有灰尘跑进橱里面。里面放的都是军阀时期的瓷器,一色龙泉青瓷,我很喜欢。”
老骆听了笑道:“我刚刚喝茶时候就想翻了小碟看底下印鉴,只是不好意思一进门就翻箱倒柜地忙呼,怕你们误会误招匪类。”说话时候,老骆手指剔了一下银红纱边沿的几处小黑点,一笑道:“糊细纱用的是面粉做的浆糊吧?这一点你就有点食古不化了,你们江南潮湿,这种浆糊容易发霉。”
荷沅没想到老骆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找出来了,不由讪笑,“我糊银红纱的时候,想到小时候看人家大人做鞋面,就是用面粉做的浆糊粘一块块碎布做芯子,放门板上晒干,我想我也可以试试,多好玩啊。可面粉浆糊不容易做,毁了不少面粉呢,真是捣浆糊。”
老骆忍俊不禁,笑道:“小家伙,你还真是喜欢古旧,因为喜欢而收藏,拿出来的东西也沾了点雅气。难怪你培育出来的院子这么漂亮。否则,如果只是为收藏而收藏,我怀疑你会墙上挂满什么牛头宝剑车轱辘之类哗众取宠的东西。你的墙上很干净,我很喜欢柱子上挂的类似这些个插鸡毛掸子的木桶,看上面的小鬼脸花纹,应该是花梨吧?黄花梨笔筒被你拿来插鸡毛掸子?你真想得出来,有些人看见了会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