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说:“臣下难以向君主进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话一出口,便有生命之忧,灾祸也就跟着来了。”所以人们说指摘君主的过失,就会有冒犯尊严、违逆君命之罪,劝戒勉励教诲君主,便会受到威逼君上的责难。你说得对,他就会因你强过他而感到耻辱,你说得不对,他就会认为你愚蠢而看不起你。相同的意见,你比他说得早,他会认为你有意显示比他聪明而忌恨你,而你若在他之后发表相同的看法,他又会认为你是顺风使舵,毫无主见。
违背下级而顺从上级,会被认为是阿谀奉承,违背上级顺从下级,又会被认为随声附合。与大伙说一样的话,就会被看作是从俗,发表与众不同的独到之见,又会被认为是企图独占美名。话说得浅显直露,则被认为浅薄而受到轻视,而讲深妙宏远的大道理,则因听不懂而非难你。有特立杰出的独到见解,众人就会因你超过了他们而痛恨你。即使他们私下认为讲的对也绝不会被他们所称赞。与大家相同的见解又会被认为是随众从俗,即使有成效也不被承认。言语谦让不争则被认为智力贫乏,言而不尽被认为是有意留一手,而你若言无不尽又被认为不识时务。说了不见成效,就会受到怨恨责难,说了之后见到成效,则又认为本来就事该如此。有利于上的话必不利于下,有利于这一方面的必不利于那一方面,与前边的利益相附就会与后边的利益相违,这就是臣下之情难于上通君主的原因啊!孔子曾激愤地说:“我打算不再说什么了。”就是针对游说者这种难处而发的。怎么知道这种难处呢?
过去宋国有一位有钱人家,由于连降大雨,冲倒了院墙,儿子说:“不赶快把墙垒起来,就会有盗贼进来偷窃。”他家的邻居也这样说,夜里,家中果然被盗,失去了大量财产。有钱的人家认为他家的儿子聪明,却怀疑邻居的父亲是盗贼,偷走了他家的财产。郑武公要讨伐胡人,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人首领,并故意问群臣:“我想动用军队,你们说哪个国家该是讨伐的目标?”有个叫关其思的臣子说:“胡人可以做我们讨伐的目标。”郑武公便杀掉关其思并声言:“胡人,乃是兄弟般的邻邦,你却说可以讨伐,是什么意思?”胡人的国君听到后,认为郑国亲近自己而不再防备郑国,郑国的军队便对胡人发动突然袭击,攻取了他们的国家。富人的邻居与关其思的话都对,然而严重的结果是被杀,轻微的结果是受怀疑,可见使人感到为难的并不是聪明或不聪明,而是如何使用这种聪明。
卫国的一户人家娶新媳妇,新娘子上车后问仆人说:“车辕两边的骏马,是谁家的?”赶车人回答说:“是借来的。”新娘子便对仆人说,抽打那两边的骏马,不要累坏驾辕的服马。”车来到夫家的门 口,就立即催促:“接婆母出来,灭掉楼上灯火,防止发生火灾。”进入新房后,看到春米石臼,就说:“移放到窗子下边去,在这里会妨碍人们来往。”引得新郎家里的人大笑。新娘子的三句话都很中肯,却不免遭受嘲笑,其原因是说的时机不当。
这就是说话的难处。
由于游说君主者知道游说之难,所以游说之前必须先行试探,以了解君主的态度。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过去齐威王的王后死了,打算册立新的王后但还未拿定主意,便交给群臣商议。薛公田婴想要符合威王心意,便借机献上十副耳环,其中有一副尤其精美,第二天暗中了解这副精美的耳环戴在了哪位夫人的耳朵上,便建议威王册立这位夫人为王后。齐威王非常高兴,于是薛公田婴从此受到重用。
这说明君主的爱憎可以用物事试探出来。
申不害刚开始受韩王信任的时候,还未弄清韩王的真实意图,怕所言未必能合韩王之意。韩王问申不害:“我与哪个国家结盟才更好呢?”申不害回答说:“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重大问题,请允许我深思熟虑之后再昏答。”
于是私下悄悄地对赵卓、韩晁说:“你们二位先生都是能言善辩之士,但作为君主的臣子,所说何必都与君主意见相同?只要尽自己的忠心就行了。”
二人便分别向韩王陈述了自己的意见,申不害暗中观察哪个人的意见韩王听得高兴,然后向韩王进言,韩王非常满意。这说明君主的好恶可以用话语来试探。
吴国战败了越国,越王勾践被困于都城会稽(今浙江绍兴),勾践感慨万分,叹息说:“我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大夫文种安慰他说:“当年商汤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纣囚禁在羑里,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受到骊姬的谗害,出逃戎狄,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到莒国避难,但最后都成就了王霸之业。由此看来,你今天的处境,怎么能知道不是将来转祸为福的开端呢?”勾践在获得吴王夫差的赦免后,决心向吴国报仇雪耻。大夫文种献计说:“据我观察,吴王在政治上已经非常骄横了,请你让我试探一下。”于是就用向吴国借粮来试探吴王的态度。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借粮给越国,可是吴王不听,硬是借给了越国粮食。伍子胥说:“大王不听我的劝阻,今后三年之内,吴国必然成为一片废墟。”太宰伯嚭听了这话后,向吴王进谗言说:“伍员(子胥)外貌忠厚,实际上是个残忍的人。”吴王于是便杀了伍子胥。这说明君主的态度可以借某一事端来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