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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呵,醒来吧(天真之歌 经验之歌)(3)

时间:2023-05-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遇到这种事情,我首先采用保守的处理方法,没有直接反驳妻子的话,而是采取迂回方式,我想起布莱克的另一首诗。小儿子坐在我和妻子中间,但我终于没有从妻子膝前的肩式背包中拿出《牛津大学学报》出版的布莱克全集……在《经验之歌》中,《迷茫的少年》这首诗广为人知,诗中的少年是加了不定冠词的,与《天真之歌》中加上定冠词的少年不同,他是一个性格独立,与父亲激烈抗衡的孩子。“不要像爱自己一样爱任何人,不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别人,而且,根据这种思想,不可能知道比自己更伟大的东西。所以,爸爸,您为什么让我比爱自己更爱您和兄弟们呢?在门口撒上面包屑,连小鸟都快喜欢上您了……”

  神父在旁边听到这些话气坏了,他把少年带走,说他是恶魔。“后来,孩子被烧死了,神圣的地方曾经烧死过很多人,父母在痛哭,白白地流着眼泪,可就是现在,白岛上不是还在进行着这种勾当吗?”

  忧郁的三个人终于到家了,我们往阴暗的门口里搬行李箱时女儿走出来。跟母亲和弟弟一样,她也是满面愁容。在车上时,我不便问妻子,“既然义幺和大家的关系闹得这么僵,为什么还只留他们俩一起看家呢?”可是看到女儿后,我的担心消失了。我已经累得无精打采,可是为了表现出旅途归来的高兴,我们寒暄后,走进客厅,儿子在聚精会神地看相扑杂志,他穿了一条上学时穿的又肥又大的黑裤子,上身穿着一件我的旧衬衫,又瘦又小。他撅着屁股,双膝跪在沙发上,样子很难看。那是一本专集杂志,介绍刚结束的春季赛会,义幺正出神地看二流选手的得分表。浑身上下好像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一个是旅行期间一直在家里的另一个我,一个是顽固抗拒我的儿子。身高和体重跟我一样,略微肥胖的肩膀常常躬着,连姿势都像我,平时他躺在沙发上读书,我也是躺在沙发上仰面朝天,所以我觉得他那种像我读书时的姿态很自然。同时我也感到现在儿子公开拒绝我(和另一个儿子,即我的一个分身一起),并不是简单的反抗行为,而是经过长时间的扭曲之后,从内心深处排斥我。所以,尽管我对他喊:“义幺,爸爸回来了,结果怎么样?局势对朝汐有利吗?”可还是感受到家人的那种忧虑和沉重。

  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儿子的眼睛。回国当天晚上,好像真的要发生了——甚至已经发生了,正是儿子的眼睛使我面对问题的核心。我在柏林给义幺买了一只口琴,在瑞士给小儿子买了一把军刀。义幺在沙发上,我们叫他,他不过来,于是弟弟就把口琴拿过去,可他连看都不看。吃饭时,我叫了他几次,他才把口琴从纸盒里拿出来,平时不管是什么乐器他都很喜欢,还试着奏和弦,以前有好几次,他摸着口琴像摸宝贝似的,像见到一位稀奇而胆小的人,可是这次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两边都能演奏的口琴,被他拿在手里,像在摆弄一个怪物。不一会儿,他就斜拿着口琴,只对着一个孔吹,一阵单音划过,像刮风一样。如果吹两个以上的孔,将发出可怕的不协和音,而不是和弦,让人感到有一种气势逼人的恐怖。

  我正在喝从免税店买来的威士忌,儿子像一把斜插过来的刀子,冲到沙发前,两只手紧握口琴的一端,像举着笏一样,从口琴两边看着我。这时我慢慢地站起来,妻子他们非常紧张,那种眼神让我发抖,他两眼充血,几乎让人怀疑他在发烧。眼里闪烁着金黄色树脂一般的光泽。发情的野兽在冲动中极尽荒淫,余韵还没散尽。很快那种凶猛的发情期就要过渡到沉滞期,可体内还存有兴奋。可以说,在儿子的体内,发情的野兽正在侵蚀他,可他的眼神中表示出他什么也不想干,乌黑的浓眉,高挺的鼻子,鲜红的嘴唇,松弛下来,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

  我俯视那双眼睛,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妻子站起来对儿子说:“该睡觉去了。”于是他温顺地抱着一套被子跟妻子上楼去了。口琴叭嗒一声掉到地上,就好像是不经意抓了一下他毫不感兴趣的东西似的。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瞟了我一眼,我似乎又一次感到狗在无人的地方极乐之后,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儿子去睡觉后,妻子给我讲述了前面提到过的菜刀事件。“就像刚才握口琴那样,义幺举着菜刀,站在窗帘那儿,伸着头,盯着后院。当时我们正在吃饭,连声也不敢出,一动不动。”

  妻子讲述了儿子的奇怪言谈。现在,我旅行回来后,儿子可以不跟妻子对抗,在他们去机场接我的时候,他也没有侵害妹妹,跟妹妹一起看家。而且在儿子开始发疯的时候,妻子自然想到警告他:“要是你爸爸回来了,我就向他告状。”想以此来牵制他。可是儿子依旧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非常大,听着布鲁克纳交响曲的FM广播,毫不在乎的喊道:“不对,不对,爸爸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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