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国外旅行时,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经常要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每次做这种旅行时,我都像一棵无根之草,在陌生的国度里设法处理可能出现的困难。为此我都要做一点准备,至少可以保持心理平衡。实际上,我不过是在旅行时带上出发前一直在读的一系列丛书,不久我将独自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可是一读到在东京时读的这些书,胆战心惊、急躁、沉靡的我就会得到鼓舞。
①《新人呵,醒来吧》是一部系列短篇小说,总计七篇,此处选译出其中的四篇。
今年春天,我去欧洲旅行。说起来那是跟电视台摄制组一起从维也纳到柏林巡回工作。当时,树木还都没有发芽,可花却开了,有金黄的连翘和藏红花,藏红花的蓓蕾刚从地里冒出来,一点绿色也没有。临出发时,我带了四本“企鹅·现代·文库”出版的马尔卡姆·劳里的书。这两、三年我一直在读劳里,甚至还写了一系列短篇,为的是把劳里对我的启发对照着写下隐喻,所以我积极计划着在这次旅行中再读一遍劳里,争取在旅行结束时读完,然后赠送给同行者每人一本。年轻时,我无法静下心来持续地读一位作家的作品。中年以后,我打算从老年到死之前,集中精力读几位作家的作品,所以有时,我就刻意要求自己读完一本书。
旅行期间,我按着繁杂而又陌生的时刻表,在移动的飞机、火车和旅馆里读小说,上面有我在各个时期画上的红线。摄制组的人严格遵守工作规则,我和他们保持着友好关系。傍晚时分,在火车到达法兰克福之前,我又一次发现劳里吸引我的原因。他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音乐家。我认为《伸向泉边的森林小路》是他最优美的中篇,文中写到寻求创作灵感的祈祷,正是这些地方打动了我。
所谓“又一次”,是说以前我读这本书时曾深受感动,还把那句话的前半部分引入小说中,可是这次,先前认为重要的那前半句话的后半句吸引了我。作者想以自己的新生环境为主题创作音乐,可是却没有完成,他不断地呼唤:“亲爱的上帝呀,帮助我吧!我罪孽深重,所以陷入各种错误的思虑之中无法解脱。请把这项工作置于伟大而壮丽的事业上,请让我当您的奴仆吧。如果我的动机不明或者音乐杂乱无章,多处没有意义的话,请您帮助我使它们恢复秩序吧,oriamlost……。”
当然,这是从整体上阅读文章之后,我特意在文章最后引用原文,因为正是这后半句话使我明白我被吸引的原因。我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似乎有一位巨匠用优美的姿势指给我看一位诗人的作品集,“现在,我们抛开劳里的作品,走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而且还应该在这里停留几年……”。星期天晚上,是星期五回家的年轻应征入伍士兵返回兵营的时候。士兵们像学生一样,站在卧铺车厢窗边的过道上,不停地吹着带有压缩阀的小喇叭,向他们的家乡告别,火车就要开了,有的士兵还在月台上,尽心抚慰少女般的恋人们,还有的人要再拥抱一次作为最后的告别。走入这样混乱拥挤的月台,离别之情深深打动了我……
走出站台,摄制组的人正往旅馆搬器材,我利用这段时间,在车站的书店里发现了一本“牛津大学学报”出版的威廉·布莱克全集,于是买了下来。那天晚上,时隔几年,不,应该是时隔十几年,我又一次集中精力开始读布莱克的书。一开始我翻到的那页上写着:“爸爸!爸爸!你要到哪儿去呀?啊,请不要走得那么快,请对我说话,爸爸,否则,我就成迷路的孩子了”。最后一行的原文是:“orelseishallbelost”。
刚才说到时隔几年,我意识到实际上岂止是几年,仔细回顾一下,那是在十四年前,我译出这段诗。说起来,最近我常常有跟过去一样的体验——身为爸爸的我,为了超越自己和残疾儿子关系转折期的危机,我试着在小说里译出这句话。在诗人的世界里,我曾被这种特殊的方式所影响,并又一次被吸引,我将走向布莱克,这完全是因为我再次感到转折期的危机来到我和儿子之间。否则,我为什么能如此强烈地感到劳里的oriamlost(我完了)和布莱克的orelseishallbelost(或者其他的我将要完蛋了)有直接联系呢?在法兰克福的旅馆里,我好几次关掉床边的灯,可还是不能入睡,又毫无头绪地回想起布莱克。在这本书的红色封皮上,画着一个快要死去的黑色***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