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国散文诗精选（全文在线阅读） > 内心的城
乔书彦
城，被我们的梦喂养。——题记
在汉阳
波涛从远方来又到更远的远方。鹦鹉洲头无人荡舟。这些年我寄身汉阳，小心走路，生怕江水浸湿皮鞋。距离阳光不远处，我听到狗吠，那是背着蛇皮口袋的人从故乡来，带着田野的清新。他是隐藏在城市背后的小矮人，皱巴巴的粗棉布像斜在陋巷深处的陈旧光线。他是这个下午最温暖的身影。我眼含泪水。小舟在江面荡漾。阳光照过来，要多久才能穿透一江春水？
深巷
为寻找丢失的钥匙，我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感觉有点像半夜醒来发现房间里塞满玩具。我根本没想到老式建筑物、破旧生活用具、高大树木下面会有低矮的人群，密集出现。我想起我的童年伙伴，想起昨天，想起在水塘中瞬间破碎的云朵。深巷、建筑、阴雨。我无法在惊讶之后，赞同或者反对，我必须承认：我想走开，却怎么也转不过身。我一度迷失。我不愿独自度过，不愿我的脚步踏空。深巷中的人群，如此陌生。纠缠了很多年的藤蔓爬在院墙上，院墙后的女主人早已换了容颜。刚刚下过的一场雨，转眼就不见了，如同我丢失的钥匙。一切都溜得那么快。
弹棉花
在家乡时，我摘过棉花，手被棉籽硌疼，残留的农药让我昏昏沉沉。秋收之后来到城市，没有找到足够的空间盛放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办法避开突如其来的雨。撑伞的人站在街边，他停留在路上。降落在城市的雨如此陌生，它的滴落让秋天愈加萧索。飞过的一只鸟噙着筑巢的干草，如果有风，它会飞得艰难。我等到腊月就回家，这样的计划需要我弹更多的棉花。
降临在城市的雪是别人的
城市是他们的。雪落在我脸上跟落在他们脸上的感觉不同。被风撕扯，雪厚薄不匀。我苦心打磨，甚至擦燃火柴，雪花依旧在我脆弱的指尖冰凉如初。曾经有雪冻坏我的脚趾，那时我还小，像成千上万的小孩一样在堂屋里啃烤馍吃。远离父母的呵护，走在自己的路上，拖延我前行的大雪囊括所有的痛。雪降临在城市，大片大片地堆积着。踮起脚尖，我看不到村口那条土路。
我和祖父走过深夜的城市
风慢了下来，城市越发燥热。除了休息，还有什么能够缓解陷入黑夜的疲惫身体？我和祖父在城里，我们早出晚归。街边商店的鱼缸中，鱼儿保持得体的泳姿。如果时间足够多，我和祖父也会在喧闹中停下脚步。我真切地记得：好喝的冰冻绿豆汤，就在街道拐角出售。生活从零点开始，老迈的瓷器匠眼神不好，他早已习惯人和人之间距离拉大，他无力黏合。我难以忍受汽车尾气。我泪眼模糊。小狗在铁栅栏边啃骨头，身影像破碎的瓷片。真好看，祖父自言自语。他试图拔掉头顶翘起的白发，却因年老而无能为力。
周末
送报纸的老年男人没有按时敲门，他臃肿的身体经常从门缝中挤过。他的右脚跛得厉害。吹来的风带着南方的味道，有点甜有点辣有点酸。含混的夜色中，歌舞和酒宴，思想和肉体的欢乐，相继上演。我抓住风的尾巴。还有多少时光可以精挑细选？我不断调整自己的身体。当变幻的风停歇，我又有多少歌声可以呈现？今天的报纸没有送来，我无法判断秋风秋雨明天的走势如何。邻居和他的小女儿坐在板凳上吃面条，紧闭的防盗窗隔开我和他们。
城市深处
我在城市深处。我走过一些苍老的树，也走过鲜艳的花朵，我的农民气息浓烈，我该怎样打发这没有锄头的日子？我每天都要忍受不紧不慢的公交车。肉铺老板骑自行车过桥，他拥有浑圆的膘，拥有美满或不美满的婚姻，路遇红灯，他打哈欠。小鸟在楼顶叽叽喳喳，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它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风从南边来，不停地吹着保险公司的广告条幅。我多么需要站在高处，我多么需要紧紧握住容易消逝的时间。当我转身返回，那些乱糟糟的小鸟已各就各位。
期待
期待在异乡有个好收成。倚着城市的台阶，怀乡病越积越厚。穿街走巷，我没有感到收获的轻松。井台边挑水的少女已经远嫁。我不能挣脱大街的羁绊。蓦然回首，一只落单的小鸟飞过我的仰望，我的心事堆积有了厚度和体积。我的行走，简单并不夸张，拎着行李，将该遗忘的遗忘。按照一定的节奏，延伸城市的脚印，踩过霓虹，就像庄稼，春种秋收。我喜欢油菜花的芬芳，就像彩色的衣裙，飘扬在夏日的街头。一辈子的收获就是一瓶烧酒，早上嘬一口，晚上嘬一口，为此，我愿意抵达更远的地方；为此，我愿意淋着雨，将城市增高；为此，我愿意忍受你紧皱的眉头。
远行
在小城车站，在水泥凳上坐下来，我面前是破旧的旅行包，还有半袋蒸馒头。城里人漫不经心地在稀疏树影下晃来晃去，他们有另外的生活。我要乘火车远行，置身小城车站，体味人世间的闲言碎语。没有任何以往的日子可以作为我今后生活的参考。我正在走向未来的途中。大道一直延伸向前，城市突飞猛进，怀揣梦想一路狂奔。我在生活的表面，细细地打磨。在磨损的地方，关于未来的许诺，那从未定义过的时光，正展开它虚无缥缈却魂牵梦萦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