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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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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寄宿学校的帐房里,躺在毡铺上的平措赤烈刚喊了一声“狼”,用一根细硬的狼须触醒了他的红额斑公狼就跑出了帐房,断尾头狼正要向自己的狼群发出扑进帐房的信号,对面不远处,那匹像极了寺院里泥塑的命主敌鬼的头狼,没有任何过渡地一跃而起,直扑帐房,一直环侍在命主敌鬼身后的属于它的狼群哗的一下动荡起来,向着帐房包围而去。
转眼之间,两匹头狼扭打在一起了,它们身后的两群狼也对撞过去。难分难解的打斗还在继续,突然从天上传来一个金属般坚硬的声音:出现藏獒了,一只藏獒朝这里跑来了。
就在獒王追上上阿妈头狼,准备立刻咬死的时候,蓦然一股黄风吹来,那匹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身子一歪,楔进獒王和上阿妈头狼之间,凄厉地叫了一声,唰地停下,横挡在了冈日森格面前。獒王冈日森格一头撞过去,把母狼撞翻在地上,张口就咬。但是它没有咬住对方的喉咙,而是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獒王手下留情了。
獒王冈日森格用两只前爪死死地踩住母狼,不让它跑掉,它觉得母狼的丈夫那匹上阿妈头狼一定会来救它的妻子,就故意用爪子揉动着母狼的**,让它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叫声。上阿妈头狼居然逃跑得更快,任凭救了它的命的妻子如何惨叫,它都没有丝毫试图返回来营救妻子的意思,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举动也没有,只顾自己活命去了。
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在獒王冈日森格强劲有力的爪子下面拼命挣扎着,冈日森格张开了嘴,很讲究姿势地摆动着脖子咬了下去,动作不仅一点也不凶猛,反而显得十分的优雅大方。就是这优雅大方的动作,给了母狼一个被救的机会。一道闪电出现了,一匹大狼出现了,一次营救出现了。那匹大狼肯定是蹭着厚实的积雪悄悄地匍匐而来的,等它出现的时候,机敏如獒王冈日森格者,也大吃一惊:都这样近了,自己居然没看见。
冈日森格本能地护住猎物,甩头就咬,大狼似乎只想营救母狼而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并不躲闪,龇出狼牙接住了对方的犬牙,只听咔吧一声响,电光石火喷溅,大狼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这样的硬拼再健壮的狼都不是藏獒的对手。獒王张嘴再咬,不禁哎哟一声,飞出的牙刀倏然收回了。它眨了眨眼睛,瞪着大狼呆愣着,甚至让跳起来的大狼在它肩膀上咬了一口,它还是呆愣着:前来营救的居然是多猕头狼。
惨烈的战伐之中,死亡的血泊之上,震怒的獒王、厮杀成性的冈日森格,厚道地放跑了一匹怀孕的母狼。
母狼跑了。跑离的瞬间,它好像非常留意地看了一眼多猕头狼,眼里的充满了感激。
獒王冈日森格看到了母狼的眼泪,它绕过母狼,在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上阿妈头狼。紧随身后的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大力王徒钦甲保以及别的领地狗立刻意识到,獒王是要放过这匹母狼的,也都从母狼身边纷纷闪过,扑向了另外的目标。
上阿妈头狼朝着雪岗跑去,獒王追撵着,一前一后,它们跑上了雪岗。这时它听到了獒王的吼叫,那吼叫滚雷似的运动着,让奔驰在雪野里的所有狼、所有领地狗都听到了。
狼们依然在逃命,领地狗群却纷纷停下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力王徒钦甲保和獒王一样轰隆隆地叫着,大灰獒江秋帮穷二话不说,朝着雪岗那边的獒王跑了过去。徒钦甲保犹豫了一下,跳起来跟了过去,领地狗们也都纷纷跟了过去,獒王冈日森格看到自己的部众一个个跑来,便把吼叫变成了悲郁哀痛的哭声。领地狗们一听也哭起来。苍茫无际的雪原上,藏獒以及藏狗们的哭声就像远处昂拉雪山的造型,绵绵地陡峻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把纯洁的问候落向它们:獒王怎么了?领地狗群怎么了?
还是那只硕大的黑红色魔怪多吉来吧,一口气咬死了两匹老狼、咬伤了一匹老狼,然后就去追撵它的主人我的父亲,父亲危险了,狼就要把他吃掉了。追着追着它突然又停了下来,穿过蜂拥在寄宿学校四周的狼群,跑向了学生住宿的帐房。
狼影快速移动着,很快以东南两个半月状的队形,围住了帐房,东边是断尾头狼的狼群,南边是命主敌鬼的狼群,多吉来吧朝着南边狼群的月牙阵厮杀而去,南边狼群的头狼是命主敌鬼,多吉来吧直冲过来,眼睛的寒光刺着它,出鞘的牙刀指着它。命主敌鬼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想回身躲开,意识到自己已是躲无可躲,便惊叫一声,趴伏在地,蹭着积雪像一条大蟒一样溜了过去。
多吉来吧已经凌空而起了,只听嘎吧一声响,命主敌鬼的屁股烂了,胯骨裂了,整个身子噗嗒一声卧在了地上。命主敌鬼头狼,利用放松的缝隙,在屁股流血,胯骨断裂的时候,竟然还能奔跃而起。就是这玩命的一跃,让它逃脱了在狼群看来已经死定了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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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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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命主敌鬼头狼重伤加身而权威犹在,它蹲踞在地上,用红亮的眼睛狠毒地盯视着多吉来吧,也盯视自己的同伴,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而焦急的嗥叫。聚拢过来狼群迅速调整着队形,由原来四层的布局,变成了两层,靠近多吉来吧的一层是老狼和壮狼,外面的一层是青年狼和幼狼以及正处在孕期或哺乳期的母狼。
多吉来吧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噜声,警告似的朝前走了两步,看到狼的阵线居然一点也不慌乱,便朝后一蹲,狂躁地扑了过去。八九匹狼就从前后左右一哄而上。当多吉来吧用牙刀和前爪对付几匹老狼的时候,两侧和后面的壮狼也正好可以飞出自己的牙刀来对付多吉来吧。
多吉来吧受伤了,好几匹狼的牙刀同时扎在了它的屁股、大腿和腰腹之间,鲜血在周身滴沥,都能听到下雨一样的响声了。它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悲愤地吠叫着,毫不怜惜自己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狼又变了,第三拨狼代替了第二拨狼,八九匹狼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围绕着多吉来吧,准确地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但这次多吉来吧并没有首先理睬跑到嘴边来送死的老狼,而是不停地旋转着,让围住它的狼搞不明白它到底要扑向谁。于是狼们也开始旋转,狼们始终想让老狼对准多吉来吧的利牙就随着它的旋转而旋转。只见它眼睛放电似的闪烁着,以快如流星的速度左扑右杀,漆黑如墨的脊影连成了一条线,火红如燃的**连成了另一条线,矫健有力的四腿连成了第三条线,三条线并行着,就在黑压压一片狼群之间忽东忽西,时南时北,不时有狼的惨叫,不时有皮肉撕裂和鲜血迸溅的声音,不时有狼的倒下,倒下就起不来了,就只能死了。
头狼命主敌鬼叫起来,戛然而止,所有的狼都站着不动了,都用阴鸷的眼光盯着多吉来吧。狼动了,所有的狼都动起来了,所有的狼都扑向了多吉来吧。
多吉来吧咆哮了一声,它奋力反击着,牙刀和前爪依然能够让靠近它的狼遭受重创,但它自己也是受伤,受伤,一再地受伤。甚至有两匹狼把牙刀插在它身上后,就不再离开,切割着,韧性地切割着,任它东甩西甩怎么也甩不掉。
狼们嗥叫着,一个个扬起脖子,指着雪花飘飘的天空,呜哦呜哦地宣告着死亡后的胜利。
多吉来吧觉得孩子们已经死了,它没有尽到责任致使主人的学生一个个都成了狼的食物,它也就没有必要活下去了。它看到两匹健壮的公狼抢先朝着它的喉咙龇出了钢牙,便把眼睛一闭,静静地等待着,那种让它顷刻丧命的狼牙的切割。
藏獒死了。
当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大力王徒钦甲保带着领地狗群蜂拥而来时,獒王已经把积雪的坟墓刨开了,死去的藏獒赫然裸露,獒王和领地狗们一看就认出来了,一只是大牧狗新狮子萨杰森格,一只是曾经做过看家狗现在也是大牧狗的瘸腿阿妈。它们的四周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积雪,积雪下面埋葬着饿死冻死的羊群,有一百多只,或者二百多只。
獒王冈日森格甩了甩头,甩掉了糊满眼眶的泪水,闷闷地叫了一声,掉转身子,示意大家该走了,情势危机,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哭泣,而是战斗。
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都以为领地狗群已经放弃了追击,便不再狂奔,渐渐停下来,一两匹凶悍的头狼你一嘴我一嘴的撕咬着。
就在这时,獒王来了,领地狗群来了,等狼群发现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了。两匹头狼的打斗倏然停止。上阿妈头狼长嗥一声,转身就跑。它的狼群迅速跟上了它,哗的一下,狼影鼠窜而去。
又一场疯狂的逃命和追逐开始了,逃命和追逐的双方都抱定了不进入昂拉雪山不罢休的目的。从西北方向吹来的风有了远方的信息,那就是血腥的味道、好几股本地狼群的味道、仿佛依稀还有多吉来吧和孩子们的味道。獒王冈日森格打了个愣怔:寄宿学校很可能出事了。
獒王冈日森格惊叫了一声,奔逐的脚步没有停下,身子却倾斜着拐了一个弯,朝着和狼群的逃逸大相径庭的方向跑去。身后的领地狗群远远近近地跟了过去,那些藏獒是知道獒王为什么改变方向的,它们也闻到了西北风送来的消息。
只有一只藏獒没有跟着领地狗群改变方向往回跑,那就是小公獒摄命霹雳王。它仍然追撵着狼群,獒王立刻由它自己的吠叫做了回答:它们要兵分两路了。
分工瞬间完成:獒王冈日森格带着大力王徒钦甲保等二十多只奔跑和打斗俱佳的藏獒,继续追杀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直到把它们赶进昂拉雪山;大灰獒江秋帮群则带领大部分领地狗,去救援寄宿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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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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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群野兽正在朝这边跑来,转眼就近了,都可以看到它们沿着膨胀起来的硬地面扭曲奔跑的姿影了。它们是黑耳朵头狼率领的狼群。它们一来就直奔帐房,闻出十二个孩子还在里面,就把帐房挤挤蹭蹭地围住了。断尾头狼叫着,率领自己的狼群扑了过去。
帐房南面的狼群里,命主敌鬼烂了屁股,裂了胯骨,疼痛得都走不成路了,却还在那里用嗥叫指挥着它的狼群。围绕多吉来吧的所有狼都朝着帐房跑去。
多吉来吧睁开了眼睛,骨碌一转,看到身边没有一匹狼,便站了起来。它张着大嘴,龇着虎牙,喷吐着由杀性分泌而出的野兽的黏液,奓着鲜血的重量压不倒的头毛、鬃毛和身毛,旁若无狼地走了过去。这时候它并不主动出击,只是用它的磅礴气势、它的熊姿虎威震慑着群狼,它高昂着大头,微闭了眼睛,似乎根本就不屑于瞅狼群一眼,只用一身惊心动魄的创伤和依然滴沥不止的鲜血蔑视着狼群,健步走了过去。狼群让开了,按照多吉来吧的意志给它让开了一条通往帐房门口的路。
多吉来吧跑进了帐房,卧在了饿得没有一点热量和力气的平措赤烈身边。
狼群趴在帐房上,用利牙撕咬着牛毛擀制的帐壁帐顶,撕咬着支撑帐房的几根木杆。
帐房烂了,接着就塌了,密密麻麻的狼影乌云一般覆盖过去。
小母獒卓嘎带着父亲躲闪着虚浮陷人的雪坑雪洼,顺利来到了碉房山最高处的西结古寺。父亲来到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前,聆听着从一片参差错落的寺院殿堂上面传来的胜乐吉祥铃的声音,赶紧趴倒在匀净的积雪中,一连磕了好几个等身长头。
父亲磕了头,绕过嘛呢石经墙,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僧舍前,推开门看到里面没有人,便走向了经幡猎猎的大经堂。大经堂里还是没有人,也没有一盏点亮的酥油灯,黑乎乎地空旷着,似乎连沿墙一周的七世佛五方佛八大菩萨都灭灯走人了。
寺里的佛爷喇嘛们包括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藏扎西七天前就分散到草原上救苦救难去了,为了在大雪原上找到受困的牧民,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寺院狗,也带走了大部分吃的和烧的,只给留守寺院的几个佛爷喇嘛留下了三天的食物。如今三天的食物已经吃干喝光,可是预期中早就应该走开的雪灾不仅不走,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父亲抱着小母獒卓嘎匆匆离去。
丹增活佛这个时候跪了下来,用一种谁也没有听到过的声腔,悲切忧戚地喊起来,喊着,他哭起来,一个早已超越了俗世情感的佛爷,一个以护渡众生灵魂为己任的高僧,在大雪灾的日子里,面对他就要一把火烧掉的明王圣殿和那些木质的明王神像,失声痛哭。
还是小母獒卓嘎在前面带路,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朝山下走去。突然父亲摔到了,小母獒卓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从后面一口咬住了他的衣服,蹬直了四条腿,使劲往后拽着。
幸好碉房山的路是“之”字形的,父亲滑到下面的路上就停住了。
前面是一座碉房,碉房的白墙上原来糊满了黑牛粪,现在牛粪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几面和雪色一样干净的白墙,但在父亲的语言里,它仍然是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牛粪碉房。
父亲知道,西工委的班玛多吉主任和两个工作人员半个月前就离开西结古草原去了州府。
小母獒卓嘎经过牛粪碉房下面的马圈,沿着石阶走到了人居前,冲着厚实的门,又是用头顶,又是用爪子抠。父亲用手拨拉着石阶上的积雪,几乎是爬着走了上去,发现门是上了锁的,父亲先是用手掰,冻僵了的手使不出力气来,只好用脚踹,冬天的铜是松脆的,踹着踹着锁齿就断了。小母獒卓嘎抢先跑了进去,径直扑向了灶火旁边装着糌粑的木头匣子,然后激动地回过头来,冲着父亲“汪汪汪”地呼唤着。父亲用同样激动的声音问道:“真的有吃的呀?”扑过去,哗的一下打开了木头匣子。
糌粑啊,香喷喷的糌粑,居然还有半匣子。父亲和小母獒卓嘎都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都有一种把头埋进木头匣子里猛舔一阵的欲望。但是谁也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这糌粑自己是不能全部带走的。他又把木头匣子放下,到处翻了翻,找出一个装酥油的羊皮口袋,用一只埋在糌粑里的木碗把糌粑分开了,羊皮口袋里是多的,木头匣子里是少的,少的自己带走,多的送给西结古寺,父亲蹲下来,搂着小母獒卓嘎,羊皮口袋放到它面前,指了指山上面,山上面什么也看不见,整个寺院都处在雪罩雾锁之中。小卓嘎好像懂了,一口叼起了羊皮口袋。父亲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它,直到它消失在雪雾中,才毅然回身,抱着装糌粑的木头匣子,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