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看他侄女下周要提什么选题,我们搭个顺风车就行。”罗杰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建议道,“想办法去跟她套近乎吧,他向来吃这一套。她总有能耐左右他的决定。”是我的幻觉吗?罗杰说完以后好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乔治·蔚达十分欣赏侄女的才能,并且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蔚达出版社交到她的手里,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不同意。我觉得还是应该从这本书本身的内容出发。”希拉里·韦基奥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声音干脆利落,同她的外形如出一辙——直顺的发型,完美的唇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二号身材。我们在咖啡柜旁边聊过几次,我挺喜欢她的。“这个提案非常精彩,完全如你先前所说,更可贵的是,它虽然是纪实回忆,但读起来像小说一样。我觉得,可以把它往《奔腾年代》以及《杜鲁门传》这类作品上靠。只要能让他相信,这本书同样具有类似的潜力,相信他也不会有什么理由会反对。”她说完点点头,对自己的说法表示满意。
团队中另外三名编辑也纷纷出言附和,整张桌上,只剩下我还没有发表过意见。
果然,米琪接着便转向了我这边。我虽盼着她不要这样,但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也并不感到惊奇。“你有什么想法吗?不用说,你肯定碰到过许多类似的状况,毕竟你进入出版业也这么多年了,又曾经在大型出版社里待过。”我不太清楚她说这话的真正意图——米琪究竟是在称赞我经验丰富,还是在明褒暗贬,讽刺我虽然曾在大公司里工作,却犯了今天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调整坐姿,身体微向前倾,“我认为,这部作品最值得强调的卖点,在于它所衍生出来的社会价值——这个故事不单是一对男女陷入爱河的罗曼史,更是战后那个历史阶段的一个缩影。那是一个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而不惜牺牲自我的年代。然而,即便是在如此伟大的时代背景下,个人身上也同样背负着存在于每个时代的——爱与恨、嫉妒与无私。对于他们而言,如果选择违反军规,跨越文化偏见而结合,这样的生活肯定不会是顺风顺水的。他们势必要经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即便他们之后一起来到了美国。”
我脑海中的某段记忆突然被唤醒了。这种历史背景下的个人命运,使我想到自己多年以前在我还没有当编辑时的一段经历。“我记得自己曾经采访过一位来自日本神户的女士,那是好多年前新闻学课上的一次作业。她在战后和一名美国士兵结婚,然后来到了佐治亚州。一天,她在牙医诊所准备固定牙齿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已经怀有身孕。然而那位牙医对她说,她最好尽快去做流产,因为不同种族相结合会带来遗传问题。她的孩子生出来绝对不会是正常的。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医学专业人士之口——你能想象得到吗?”
坐在对面的希拉里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她显然感到触目惊心,同时又被这故事所深深吸引,这种反应和我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时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牙医还主动帮她联系了做流产手术的人。她甚至连去往黑诊所的车都已经安排好了。直到最后关头,她实在憋不住,把整件事情告诉给了一位亚特兰大的社会名流——她当时在他家做家事。得知真相之后,她勃然大怒,驱车赶到牙医诊所里,冲着他的鼻梁狠狠砸了一拳,又写信将事情原委投给了地方报社。可谁想,当地的妇女协会却极力想把她从镇上赶出去。从那以后,她成了一名社会活动家。”
桌子对面,罗杰挠了挠头,似乎十分困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觉得这个故事不够精彩,只不过……”他转了转手腕,好像在说,“说重点,简。”
“我的意思是,牙医的故事虽然占用了大概一两分钟时间,但在此过程中,大家都听得十分入迷。没有人出言打断我。”这种事情在编辑部会议上其实并不常见,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发言,像陷在电涌里上蹿下跳的弹珠那样,噼里啪拉说个不停,“这个故事的卖点在于,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某种共鸣。我们总是关心故事中人性的层面,这个主题是永不过时的。除此之外,我们也很在意历史轨道中的岔路口,那些如今看来觉得不可思议,却被上一代人认为是合情合理的社会习俗。我们都会认为,若是自己身处同样的处境,绝对不会容忍那种事情。可是如今,当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先后离开人世,而他们的故事还有许多未曾诉说时,这样一个关于那个时代的故事将极具吸引力,而这种吸引力正是作品能够畅销的核心。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故事更打动人呢,让你既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因为它们是真实发生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