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儿火红衣衫的盛装少女在一旁服务,这马上让人感到了宴会的隆重。果然,新奇的菜肴层出不穷,酒水在一边叠成了山。王如一喊声大酒量小,他的夫人桑子倒像是一开始就醉了,乜斜着眼倚在唐再加身上,咕哝说:“糖再加?那就是小甜甜了……小甜甜!小甜甜!”唐试图离开一点,她就更紧地倚上去。王如一说:“你不要在乎,她一喝酒就这样。”
王如一不停地宣讲他的宏图大业:“我们要么不干,要干,就得把对手打个落花流水!我这些个日子把所有争抢徐福的地方都跑了个遍,情况算是摸透了,一言以蔽之:差矣!我今天对你们书记说了,这种事嘛,要争起来是没个完的,我一路上想出了一个锦囊妙计,就是……”他说着瞥一眼纪及和我,“你们猜猜!”
我当然猜不出。纪及则像没有听见,只低头看着自己的碟子。
“猜不出吧?”王如一仰起脖子,“就是编一部《徐福词典》!从今以后,但凡有关徐福之疑问,统统来查这部词典即是!这词典就由我来主编,她嘛,做我的副手……”
“什么时候开始?”唐再加如梦初醒,大声问。
“小甜甜,人家早就开始了哦……”
王如一站起来:“我想把它贡献出来,你们市里要不要啊?”
唐再加跳起来:“当然了!当然了!”
部长笑了:“今天书记说了嘛,你编的词典,可是我们最重要的项目啊!”
“这岂是一般之词典!怎么对你们说呢?简而言之,就是本人将使用全新之文风,全新之格调!吾欲在词典界欣起一场革命、刮起一阵旋风也!”王如一的眼睛突然像野猫一样睁大,不无凶狠地瞄着四周。
桑子竖起一根手指:“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算大!”
大家正在议论的时候,突然王如一没有了声音,他眯起眼睛,一手按在额上。桑子指着他对大家说:“别管他,一个月了,老这样,肯定又是‘得一词条’——小姐你快拿纸来,他怕忘,一想起来就得赶紧记下……”
夫妻
1
在许多专家频繁来往于东部城市的日子里,王如一夫妇不太露面,偶尔出现一次也很快消失;待大多数人离开的时候,他们反而要常住下来。桑子这样界定他们的行为:“鹰是独飞的,而鸡是成群的。”
他们在整个学界是出了名的行动诡秘的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去了某个地方、发起某个事项,比如招集几个学者教授合作一个选题、编纂一部什么志书;近年来他们热衷于到基层地市,与党政人士交朋友,为他们出一些“文化战略方面的大主意”。有人认为王如一主要是受老婆的影响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这个女人智力超群,呼风唤雨,是强人中的强人。不过也有人断言,说王如一如果从根上说就不算一个好的学者的话,那么这个女人会把他身上仅存的一点点做学问的素质和耐性连锅端了。两人都争强好胜,互不相让,吵吵闹闹,有时打得惊天动地。王如一曾说:“桑子除非我来对付,这世上没一个人能治住她也。”桑子则说:“王如一的小命就握在我的手心里。”他们争吵过于频繁,有时搅得四邻不安。有一天半夜邻居听到了女人的大声呼救,不得已破门而入,进门却发现桑子*着上身,脚上穿了高筒皮靴,正一脚踏在王如一的背上,一手揪紧了他头上仅有的一绺枯发,满脸凶气。
他们没有孩子,只要有人提到这个问题,桑子就说:“他有那个本事?他有那个本事就不是他了!”而王如一说这完全是因为妻子讨厌孩子所致:“她喜欢当一辈子大姑娘,跳一辈子独杆舞。她是天底下最自私之女人,根本不想为我传宗接代,夫复何言!”桑子对极少数的闺中密友、所谓的知己倾诉衷肠,而这些知己先后把一些话随意散播出去,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别人的一点好奇心。桑子说她最早的时候有个极可笑的见解,即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好男人,一旦在此有了闪失,那就一切皆休,万事全毁,这辈子打着滚也别想爬起来。可是后来才知道这全是屁见解,人生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男人好了固然可贵,不妨拿他当个东西;坏了,糟了,也大有好处,那正好可以大大方方地过一辈子上好的日子!至于什么才是“上好的日子”,她一句都没说。这是她的秘招、精华、全部幸福之源。她说最早的时候自己是少不更事的黄花少女,腿长胆大脾气冲,一心瞄着的就是怎样找一个像模像样的女婿,常常半夜里呼叫未来的夫婿,就像春天的猫一样。那时她是一个快球手,白天打球,晚上聊天,找一些高干子女的乐子——看内部电影去,到一些朋友的小客厅喝咖啡和洋酒。就在那样的场所,她一家伙上了当、看错了人!为什么?就因为王如一出现了。“这小子一出场可不是后来的模样,那还是蛮唬人的,穿了浅棕色仿鹿皮小袄,衣领上还钉了一张假狐狸皮。个子挺高,头发密得像鸡绒,颜色黑得像锅底。他脸皮煞白,两眼像一双铁扣子死死地盯人,直到最后把人锁住!咱那时年轻没经多少事儿,哪受得住这个,一来二去也就被他耍了!咱打球时他就去观阵,站在那儿,一溜小黑胡须翘着,恶狠狠的。反正我从根上不以为他是个孬种,至少是个大风大浪里能和我一块儿驾船的那种角色。后来正式结了婚,才慢慢显了原形,还是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露齿,这家伙归总是个糠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