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教授抱着小儿坐上了一辆黄包车了,青年还立在公司门口。
——“好!明天再见。”
——“准定到莫斯科吗?”
——“到莫斯科。”
——“阿丢①!”
①作行原注:Adieu(再见)的音译。
——“阿丢!”
H教授乘起车子走了,青年还忙立在N公司门前。他心里横亘着一个莫大的问题,但不是征服世界的东方的精神文明,也不是未来的天国莫斯科;他是在踌躇着——他今天中午在什么地方开饭。
他回上海五个月了,找事找不到手,也没有人可以攀缘,吃书籍,吃衣裳,吃到近来只剩着一张大学毕业文凭了。他昨天决计把文凭拿到虹口日本人的当铺里当了四张五圆的老头票,买船票去了十五圆,余下的五圆便是他唯一的财产了。他近来每晚上都在沪宁车站上过夜,吃中饭的时候大概是铜板十枚的两碗阳春面。——这面的名字他很喜欢:在这儿他很感谢东方的精神文明,因为东方人爱给一种不值钱的东西,加上一个超然物外的名字:阳春面、雪里红、荷花少、长手将军、花柳病、精神文明、国故整理、武威将军、欧化文、人生观的论争,等等,等等,等等。
青年踌躇了一会,在裤包中取出了四个铜板来向臭油豆腐担上走去。
他自己心里叹道:
“嗳,阳春哟!我只好从此和你告别了。”
1924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