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可以买卖吗?”
“管他哩,前一段工区里有一个工人就想买下这片园子,没成。他出的价码太少,村头儿不愿意。”
“他是买葡萄园的种植权还是所有权?我想土地的租用期最多几十年,这是有法律规定的……”
“卖了就是卖了,什么种植、所有,庄稼人不懂这些。你如果买走了,它就成了你的,那会儿园子烂掉了也没人管;你把葡萄全毁掉种植别的也没人管。”
可我记得土地最多租用七十年……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特殊的地方,也许一切都可以变通。感谢神灵,我将要与这个小村做一笔挺好的交易——如果长期租下来,他们会让我出多少钱呢?我心里暗暗盘算,一声不吭了。我这会儿想起了前一天那个毛玉的预言,一阵激动。
这个夜晚我满脑子都是葡萄。怎么办呢?让我回到城里?回到梅子身旁?跟他们讲我蓄谋已久的一个计划吗?这也许会让他们一家大吃一惊的,他们会觉得我疯了。不过我不会妥协的……可同时我又怀疑起自己的权利——我自己有权决定这么大的一件事吗?半夜里我询问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满天繁星。“我如果没有这个权利,”我喃喃自语——“那么谁有呢?梅子?小宁?或许小宁有这个权利……”孩子还小,我的决定也许太突兀。这个决定不能不影响到他的未来。我想起了出发前的半夜里,我攥住他柔嫩的小手捏弄时的感觉:那时他正睡着,把小手弯过母亲的颈部伸过来。我无意中碰到了这只软绵绵的小手。我抚摸着,捏弄着,不知怎么两眼潮湿起来。奇怪,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想。没有什么悲哀的事情,没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但我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小小的巴掌上,就小心地给他擦拭了。这小手掌那么软,像棉花,可是比棉花更滑腻、比棉花更有弹性。这圆圆的小指顶、小指甲,真是完美极了。多么好的小手掌。夜色里我把它按在长满了胡碴的脸上,亲吻着,又把它按在我的胸口上,让咚咚心跳敲击着它。多么小的手掌,多么好的一只小手掌。我把它小心地从梅子头上绕过,放到了他自己身侧……
我在这个星夜里久久沉默——小宁将来会向父亲说些什么呢?他知道父亲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已经走过了人生的一半吗?这以后可能是更加艰难的里程,难道这会儿不该抓住机会来一个转折吗?要知道人生并没有太多的机会,你的父亲已经不敢再犹豫了。
2
那个夜晚我在院子里走了很久,抽了很多烟。我想起了学生时代,还有城里的那帮朋友。我和朋友们无数次地设想未来,没有一个安生于这座城市。我们曾因为怎样离开它而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后来一部分人真的发誓顿足,到远方去了。可是弄到最后,他们为此受尽了苦楚,最后还是要重新返回。他们的那一次出走连一次长久的滞留都算不上——那不过成了一次纯粹的远足。不过经历了那一次之后他们当中有人也算安定下来,开始认命。而更多的人却仍旧在幻想,在寻找新的机会——只要是真正切实可能的计划,随时都可以拿来实施。
眼下我所要决定的,似乎就是一次真正的行动……
那个夜晚我没有想出个结果就回到了屋子里,天亮以后随便吃点儿东西,差不多没跟朋友说一句话,就一个人走向了那个村子。我向人打听村头儿的名字。他们问:“你是找老驼吗?”
“对,我找老驼。”
那个老乡伸手往一边指了指。
一所比较体面的房子,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有了应声。一个慈祥的老人迎接了我。他大约有五十多岁,非常温和。我介绍了自己,他连连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城里人?”
“是。”我应着,对他灵动的消息感到多少有点儿吃惊。
他开始倒茶让烟。我谢了他。他让我到暖烘烘的炕上去坐。在这海边的村子里,找不到一张床。除了炎热的夏天之外,所有时间里到暖烘烘的大炕上卧坐都是人生的一大乐趣。我抚摸着热乎乎的炕席子,看着苇席上美丽的纹路。我说:
“我想跟您商量商量葡萄园的事。”
老驼眼里闪过了一丝什么。
我这会儿才觉得他比我刚刚感觉到的要精明得多。
“我想承包下那片葡萄园。”
老驼看了看破烂的屋顶,摇摇头。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