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灰心了!狱中想出的哲学到现在算是充分的证明,全不对!舍己救人也要凑好了机会,不然,你把肉割下来给别人吃,人们还许说你的肉中含有传染病的细菌。
他的东西卖净了,现在是自己活着与死的问题了!他真算是个傻老,生死之际还想那条吃饭的道路可以挣饭吃而又作好事。他不能不去拉洋车了,然而他依然想,拉洋车是何等义勇的事:人家有急事,咱拉着他跑,这不是舍命救人!
哈哈!坐车的上了车如同雇了两条腿的一个小牛,下了车把钱甚至于扔在地上,不用还说一声“劳驾”!或“辛苦了”!更难堪的,向日熟识的人,以至于受过赵四的好处的人,当看见他在路上飞跑的时候,他们嚷:“赵四!留神地上的冰,别把耳朵跌在腔子里去,跌进去可就不方便听骂啦!”他从前认识的和尚道士们称他为施主,为善人,现在却老着面皮向他说:“拉洋车的,庙前不是停车处,滚!”当赵四把车停在庙外以便等着烧香的人们的时候。
其实“拉洋车的”或是“洋车夫”这样的头衔正和人们管教书的叫“教员”,住在南海的那位先生叫“总统”有同样的意义,赵四决不介意在这一点上。不过有时候巡警叫他“怯八义”“傻铛铛”……赵四未免发怒,因为他对于这些名词,完全寻不出意义;而且似乎穷人便可以任意被人呼牛呼马而毫无抵抗力的。
“人是被钱管着的万物之灵!”老张真对了!赵四没有老张那样的哲学思想,只粗野的说:“没钱不算人!”人们当困窘的极点或富足的极点,宗教的信仰最易侵入;性质是一样的,全是要活着,要多活!
可是赵四呢,信孔教的人们不管他,信吕祖的人们不理他,佛门弟子嘲笑他。这样,他是没有机会发动对于宗教的热心的。不幸,偏有那最粗浅而含洋气的救世军欢迎他和欢迎别人一样,而且管他叫“先生”。于是赵四降服了,往小处说,三四年了,就没听过一个人管他叫“先生”。其实赵四也傻,叫一声“先生”又算什么!“先生”和“不先生”分别在那里?而赵四偏有这一点虚荣心!傻人!
有学问的人嫌基督教是个好勇斗狠的宗教。而在赵四想:“学学好勇,和鬼子一般蛮横,顶着洋人的上帝打洋人,有何不可!”傻哉赵四!和别的普通中国人一样不懂大乘佛法,比普通中国人还傻,去信洋教!
赵四自入救世军,便一半给龙树古拉车,一半帮助教会作事,挣钱不多,而确乎有一些乐趣;至不济,会中人总称呼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