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间隙里,万蕙一拍手掌就唤来了斑虎。斑虎在茅屋门口独自呆坐,十分寂寞。在主人的吆喝声中,它几乎是欢跳着冲过来的。万蕙这时也像换了一个人,身子往前倾斜,伸开两手往前跑去,两条腿好像一下子轻快了许多,还令人发笑地边跑边蹦。我发现这时候她和斑虎跑动的姿势几乎完全相同。
万蕙差不多和斑虎撞到了一块儿。斑虎呼地一下立起,只用两条后腿立地。万蕙与它紧紧地搂到了一块儿。斑虎的两只前爪伸长了,使劲地抱着万蕙。万蕙的两手也插在它的腋下。斑虎长长的嘴巴在一张胖胖的脸上探来探去,印上一个个杏子大小的湿印。我忍不住笑起来。
小鼓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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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黑时,拐子四哥领来了两个人。
一眼看到他们时,马上令我大失所望。他们还离得老远,我就看出这是两个没有用处的人。他们都矮矮细细,跟在拐子四哥身后默默地走着,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迈得很小,每人背上还有一个黑黑的行李卷。我还着急地盼望四哥能领回几个棒劳力呢!我怔在了那儿,什么也没说。这是四哥做的事情,可他的道理在哪里呢?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迎着他们走去,走得越近越是失望。
紧跟在四哥身侧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她给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高高鼓起的额头。她的高额头放着光亮,沉甸甸的低下一点儿,好像她细细的身躯、特别是细细的脖颈承受不住那额头的重量似的。额下是一对圆圆的黑眼,这对眼睛又太大了些……春天了,天还很冷,可是她的衣服却十分单薄,这衣服甚至都裹不住细瘦的身躯。她瘦得太可怜了。我想她还不足三十公斤重。这还是个孩子呢,她怎么能劳动?如果让她做饭,她甚至还端不动一盆水。
我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里怜悯起来。我在心里轻轻咕哝了一句:“鼓额!”
我一低头,看到了她破碎的裤脚下是黑黢黢的脚背,一双家做的花布鞋破了,露出两个又红又圆的小脚趾。她的头发也有些黄。
四哥介绍说:“她今年十七哩,就愿出来做活。我跟她妈说妥就领来了。这是个老实孩子,你一眼就能看出,是不?”
我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老实孩子。”
“别看她人小,腿脚可勤快。她妈说了,‘俺孩儿干什么都不知道累,俺孩儿在家一分钟也不闲’——你听听!”
我重复着:“一分钟也不闲……”
鼓额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我,那目光陌生得可怕。在她眼里,我大概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可畏的城里人。她有点儿慌促。我对她点了点头。
离四哥稍远一点儿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比鼓额要高一些,可几乎像鼓额一样细瘦,头发焦黄焦黄。他简直没有生出中国人的头发,额头四周是一些闪亮的细细的绒毛。看上去他总在微笑。我承认这个小男孩的笑容很迷人。只从这笑容上看,他是一个很具观赏价值的小把戏。他的鼻子、嘴巴,他的眼睛,一切都搭配得挺好。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孩子。我知道他的年龄不会大于鼓额,问了一下,他刚刚十六岁,叫肖明子。天哪,见多识广的四哥给我领回这么一对儿,他们简直是一对童男童女。
我把他们引进另一间茅屋里。好在住的地方还宽敞。他们自己动手搭地铺,我让万蕙帮他们。在他们忙这一切的时候,我把四哥叫到一边,问:
“四哥,你怎么雇来两个孩子啊?他们不是来帮我们的,倒是要我们来抚养他们。”
四哥挠了挠头:“唉,没有办法,这年头的村里人都忙,像样的都出远门打工去了。你要雇到他们,除非花上一笔好钱。你知道还要管他们的饭。这两个孩子要的工钱少。我们可雇不起那些壮汉子。好在这两个孩子都老实勤快,这个我会看。我从眼神上一下就知道这是两个好孩子。你听我的话没错。再说他们人小,心事小,好经管……”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些话多少安慰了我。我让万蕙为我们做一锅饭,亲手帮两个孩子一块儿搭着地铺。开始的时候,两个地铺挨得很近,搭到半截的时候,我才想起有什么不对劲儿,就把肖明子领到了我的屋里,说:“你和我一块儿睡这大炕吧。”肖明子不情愿地离开了地铺。可是拐子四哥不同意这样,他认为我必须一个人待在屋里,说:
“别人和你住在一块儿,会耽误你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