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是干什么的?”
王德听了蓝小山的话,心中疑惑,回家之后当着赵姑母又不敢问李静,于是写了一个小纸条偷偷的递给李静。李静的答复,也写在一个纸条上,是:“妇女是给男人作玩物的!”
王德更怀疑了:蓝小山这样说,李静也这样说!不明白!再写一个纸条,细问!
写纸条是青年学生最爱作的,如果人们把那些字纸条搜集起来,可以作好好的一篇青年心理学。可惜那些纸条不是撕了,就是掷在火炉内;王德是把纸条放在嘴里嚼烂而后唾在痰盂内的。几年前他递给一个学友一张纸条,上写:“老张是大王八”。被老张发现了,打的王德自认为“王八”,这是他所以嚼烂纸条的原因。
李静的纸条又被王德接到,写着:“我只好作玩物了,假如世上有的男子——王德,你或者是一位,——不拿妇女当玩物,那只好叫有福的女子去享受,我无望了!”
赵姑母是步步紧跟李静,王德无法和她接近,又不好意思去问李应,于是低着头,拧着眉,往街上走。
时候尚早,不到上报馆作工的时间。他信马由缰的走到中央公园,糊里糊涂的买了一张门券进去。正是新年,游人分外的多;王德不注意男人,专看女的,因为他希望于多数女子的态度上,得一点知识,以帮助他解决所要解决的问题。
一群一群的女子,有的把红胭脂擦满了脸,似女性的关公;有的光抹一层三分多厚的白粉,象石灰铺的招牌;有的穿着短袍没有裙子,一扭一扭的还用手拍着膝上腰下特别发展的那一部分;有的从头到尾裹着貂皮,四个老妈搀着一个,蚯蚓般的往前挪;有的放开缠足,穿着高底洋皮鞋,鞋跟露着一团白棉花;有的白脸上戴着蓝眼镜,近看却是一只眼:“她们一定是玩物了!”王德想:“有爱关公的,有爱曹操的,这是她们打扮不同而都用苦心打扮的原因!……”“有没有例外?我是个不以女子当玩物的男子,有没有不以玩物自居的女子?李静?……”
王德越想越乱,立在一株大松树下,对松树说:“老松!你活了这么多的年岁,你明白罢?”老松微微的摇着头。“白活!老松!我要象你这样老,什么事我也知道。”王德轻轻的打了老松几下,老松和老人一样的没知觉,毫无表示。王德无法,懒懒的出了公园到报馆去。
“小山!你的话对了!”王德一心的要和小山谈一谈。“什么话?”
“女子是玩物!”
“谁说的?”
“你昨天说的,跟我说的!”
“我没有!”
“昨天你吃糖饼的时候说的,忘了?”
“是了!我想起来了!原谅我,这几天过年把脑子都过昏了!天天有那群讨厌的亲友请吃酒,没法子不得不应酬!你看,昨天晚上九点钟,还被参谋次长拿电话把我约去;一来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二来我作着报界的事,怎好得罪他,去罢!大生!那位先生预备的‘桂花翅子’,是又柴又硬,比鱼头还难吃!我要是有那样的厨子,早把他送警察厅了!”小山串珠般的说,毫没注意王德的问题。
朋友到交的熟了以后,即使有一些讨厌,也彼此能原谅,王德不喜欢听小山这套话,然而“参谋次长”与“桂花翅子”两名词,觉得陪衬的非常恰当,于是因修辞之妙,而忘了讨厌之实。
“大生!你有新闻稿子没有?”小山没等王德说话,又这样问。
“没有!”
“快写几条,不然今天填不上版!”
“我真没有可写的!”
“随便写:城北王老太婆由洋车摔下来,只擦破手掌上一块皮;一辆汽车碰在一株老树上,并没伤人。……谁能刨根问底的要证据。快去写,不然是个塌台!”小山很急切的,似乎对于他的职务非常负责。
“造谣生事,我不能作!”王德真不高兴了!
“得了!大生!捧我一场!造谣生事是我一个人的罪,与你无干,你只是得帮帮好朋友!”小山不住的向王德垂着手鞠躬。瘦瘦的身子往前弯着,象一条下完卵的小母黄花鱼。
好话是叫好人作恶的最妙工具,小山要强迫王德,王德许和小山宣战!然而小山央告王德,什么事再比拒绝别人央告难过?于是王德无法,写了半天,只能无中生有的写了三条。小山看了,不住的夸奖,尤其关于中央公园的一条,特别说好。他拿着笔一一的加以题目,那条关于中央公园的事,他加上一个:
“游公园恰遇女妖,过水榭巧逢山怪。”
听说因为这个题目,那天的报纸多卖了五百多张。当然那天的卖报的小孩子吆喝着:“看看公园的老妖!”“人们买报原来是看谣言!”王德把妇女问题搁下,又想到新闻纸上来。“到底是报馆的错处呢,还是人们有爱看这种新闻的要求呢?”
王德越想越不高兴,有心辞职不干,继而想到李静告诉过他,凡事应当忍耐,又把心头的怒气往下压。……她的话,她是要作玩物的……不足信!
王德担着一切好青年所应有的烦闷,作完了工,无精失采的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