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呆在图书馆最是人烟稀少的角落埋头,但绝非是在苦读。心里自信满满地可以担待着“读”这个把文字雕镂成思想的字眼,至于“苦”字,万万是不敢冠冕堂皇地盖在自己的头上。我看的书都是由心眼挑选的,一开始就把主观的喜欢先入为主,绝不会死读。在思想上,是容不得亏待自己一丁点,物质的欠缺与匮乏相比较思想的束缚和违心,倒只是无关紧要的,暂时的。好不容易站在转世轮上被鬼差一脚踹进人间道,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只要有趣到心里发痒地难耐,都要去闻所未闻,尝所未见,才免得枉走这一遭。
一滩水光裹着半白半灰的绸衣从头顶四四方方的格子玻璃灯罩里洋洋洒洒,纷沓而至。这白是乳白色的日光灯与生俱来的纯粹,这灰是纯粹的发白的光刚一迈入人间就黏濡上的时光尘埃,暗旧悠长。那白,在黑夜里给我一支雪水做蜡的烛,燃着晶莹润洁的白花花火焰。仿佛置身在一方人间不可有的神圣,过于理想的惶恐里。那灰却给着银装素裹的梦境里用风带来屡屡炊烟,画下了人间的色彩,嘈杂着,叫嚣着,热闹着。 脚下的地板是暗黄的小虫点点碎碎紧挨着孱弱的身子挤凑而成。万千的生命就只在半米来方的在狰狞的紫火里,用土烧成的瓷上拼命的寻觅着归属感,让人看了,可爱又可怜。手心下木桌上的橘红,是汲取于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从前。上面勾勒着一圈圈极其不规则的木纹。这样无迹可寻最好,免得只知循规蹈矩,落得个中规中矩,畏畏缩缩。恍惚里,在这些纹理的细缝里窥伺到一条沟壑,里面流淌着郁绿苍蓝的溪涧,给纯白的眼睛填上了棕黑的果仁。 望着瘫在木桌上的书,纸是旧黄的,透着民国时期大上海里穿着旗袍的舞女蕴藏在黄土里的霉味,甜腥酥软,闻了一次,就欲罢不能。 灯里的纯粹无暇的玉白给我无尽的美,美到窒息,在窒息里却在不现实的美上绝望地挣扎。灯光里淡淡的灰沙又让我回到生老病死的无休无止里,俗不可耐,但真切亲密。在面对不喜欢的物事时,人们都会很清晰地找到它的纰漏,然后委婉的表示自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这是多么的动听,动听地一针见血。我是特别喜欢追逐不完美,有了缺口我才可以驻足看看风花雪月,听听万籁俱寂。 生命自衍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可遇不可求,或者遇都不会遇见。大多时候,也只有在梦里用幻想的翅膀挥闪出镜花水月。若固执地一味闷头闯进欲望的无底深渊,那欲求不满的黑洞和不真实的绝艳使你惶惧地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怕一走错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滑稽下场。夕阳里,青瓦烟囱冒出白菜豆腐汤的浓味,那才是喝下去便可以让全身都温暖的自由。 在这一角寻着橘红色的木桌,摊开一本老气横生略带潮霉味的书。我的心无疑是流星一颗,随性地在广袤夜空里打转盘旋,这也是精神上的阳春白雪。人生最肤浅的自由是说走就走的自由。人生最有趣的自由,莫过于流浪,流浪在暴雨天下泥泞的小路上,看见一只凤蝶,在雨里落下,又随意地舞起。而自由的最深处并不是说没有束缚,也不是说随心所欲,只是内心的平和。 我的座位靠近窗,窗外貌似还在下雨。雨点被风拴在绳头处,甩向离我不到半米的窗户,玻璃上现出一圈圈细微却沉重的声波。我只是用余光瞄向窗,原来不是雨点和风的胡闹,而是一个人在用手的骨节敲打。诡异一点,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人。我只是用眼角扑捉到一团裹着雨气的人形,惨白惨白。 他是谁?他又是怎么凭空而立在窗外离地面七八米的空气上?就因为此,我断定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却有着人的外形,那他就是亡灵了。我不敢说他是鬼,我自小是很怕鬼的。说他是亡灵,就觉得我和他本质上就没什么区别,我只不过比他多了一副皮囊的重。终有一日,我也会如他一般,想想倒觉得蛮有趣。那么他来这里是要什么? 他难道是要借我的身体去找生前心爱的女子。告诉那女子,他是多么地想念她,多么地恋恋不舍,割舍不下。或者对那女子说他是被谋杀的,有莫大的冤屈,死不能投胎,成荒野一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去一诉相思之苦,那女子又怎么会相信面前的陌生男子竟是她已逝的爱人。那么他定会借着我的嘴用声音编织成绒线网袋,里面装满只有他和那女子吃过的秘果,然后又是一幕人鬼情未了。 倘若他是被谋杀,去找那生前相爱的女子。来到女子闺房的窗前,却瞧见那女子却与另一个男人缠绵不已。而那男子就是杀害他的凶手。那么他又会用我的身体做什么?直接破窗而入,我的身体上插满碎玻璃,活像一只血刺猬,一定很丑陋。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大喊一声“奸夫淫妇,纳命来!”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的腰带竟是如此一柄宝剑时,两个人头就已经滚落在地板上,叮叮咚咚,啷啷哐哐。我却抱住那女子的人头痛哭不已,那女子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却只是柔和的绵绵情意,把嘴搭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诱惑他上床,本是为你报仇的。他便再借我的嘴大喊一声,金莲,洒家这就来陪你。他却是忘了自己已经不再阳世为人,拿起剑在我的喉咙一抹。我心里只有无奈的默叹一声,果然是好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