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自家亲戚恐怕不妥吧?”
“什么亲戚?俺这里除了伯就是叔。”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孩子跑出去。一会儿小孩子领来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我在开会时认识的,这才有点儿放心了。我当着他们的面把钱交给老驼。老驼毫不含糊地从柜顶上取来一个纸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烟纸大小的白条,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按了个手印——这就是收据了。
老驼往外送我的时候满面微笑,赞扬说:“到底是文化人哪,办事利落,心里有组织啊!今后村里人也会帮衬你,有什么大事小情,只管来喊——葡萄熟的时候歹人多不?”
“不多不多。”
“嗯,不多就好。你这笔钱先放在村子上存着,嗯。村子富了那天,也不能忘了你。你现在是个发了大财的人啦。”
他说到这里四下看看,对在我耳朵上问:“少说也有四十万吧?”
“老天,我连四万也没有……”
“哎,咱都是在组织的人啦,不用瞒来瞒去。我心里是个明镜。打你种葡萄那天,从这路上拉出去几车葡萄,你驼叔心里都有数。过一辆车,我家二小子就在西墙上画一道黑杠,如今这小黑杠子已经有一尺长啦。一斤葡萄少说也有一块几毛钱,那你算算看。”
我说:“可是还有本钱呢!再说葡萄园刚刚发展起来……”
老驼用烟锅使劲敲着头,嘿嘿地笑了:
“哼哼……莫骗老叔,莫骗老叔。村上人的脾气是有酒大碗喝。嗯,莫骗老叔。”
我也笑了,差不多笑出了眼泪。
回到园子里,我发现拐子四哥心事重重地站在那儿。他见了我就问:“头午哪儿去了?”
我说:“出去走一走。”
他拍着腿:“你一走好了,来了三五个民兵,背着枪,说是要来巡逻。他们这一巡逻可好,一人摘走了一大兜子葡萄。”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倒不在乎这些葡萄,我害怕的是他们没完没了地来巡逻。我知道他们来时我还没有把钱交到村子上。我不愿讲这些,只对拐子四哥说:
“千万不要把他们惹恼。你让他们高高兴兴走开好了。”
“我倒是这样,可是斑虎不愿意,老要往上扑。到后来一个民兵把枪栓拉响了。我一看不好,赶紧抱住斑虎……”
秋歌
1
尽管葡萄园历尽磨难,但最初的担心总算没有了——原来最挠头的葡萄销路,由于有了豪爽汉子武早,几乎已经不成为问题。不仅销售稳定,而且还可以卖最高的价钱。用武早的话说,我们的葡萄园出产的葡萄是最优质的,他是秉公办事。
武早成了葡萄园的常客。这里已经成为他远游的一个根据地。每次打猎他都把摩托车放在这儿,如果有时间,总是由我或拐子四哥陪伴他。虽然如此,他还是很难从那种绝望的情绪里摆脱出来——无论什么时候,他只要回忆起象兰就万念俱灰,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他说:
“我跟你讲过,有一天我要把她领到你的园子里来。那时候你见识见识吧。我相信你从来也没有见过她那样的人。那真是个没法捉摸的小怪人儿……到时候再看吧。”
我只能应付着他的话。说实话,就我对象兰的一知半解而言,我决不会喜欢这个人的。当然我们的园子也不会拒绝她,我们这里可以结识各种各样的人。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个女人到底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当今之世类似的轻浮男女数不胜数,在他那儿怎么就成了一件千追万寻的宝物?不过总让我心里纳闷的是:这只是一个*的四十岁女人而已,竟使一位豪迈英俊的大汉如此迷恋,不能自拔。我不愿意得罪武早,更不愿让他失望。我只好说:“那是的,当然一定是的。”
武早是我们葡萄园的救星,也是我在这个平原上所遇到的真正不同凡响的一个人物。我不仅指他的见多识广,也不是指他涉足艺术,而是因为我的确发现了一个极有趣味的人。这是一个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感到枯燥的人。这样的人在茫茫人海里实在难得一遇。像很多优秀人物一样,他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神经质,整个人敏感得很。我渐渐相信与他的交往绝不仅仅是建立在一种世俗的需要上,不只是为了我们的葡萄园。当然我们极其需要他,而他也需要我们,他需要一种安慰,一种谅解。一个人在他的特殊时刻里总得找个说话的人,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环境。我敢说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个葡萄园。我能看出他非常喜欢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