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班里有几个人在打牌。其中的一个见了我就没有心思甩手里的牌了。有人催促他快出牌,我才听出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太史艾奇。为了方便,有人就叫他“太史”。他在这拨人中非常出眼,大约三十多岁,长得挺帅,鼻子很高,眼睛深深地往里凹着,那样子多少有点儿像土耳其人。
他打着牌,一会儿瞥我一眼,后来索性把扑克牌扔给另一个人,像个老熟人一样走到我面前,一只脚蹬在凳子上,又从衣兜里掏出一盒进口香烟,甩给我一支,自己再叼上,“啪”一下打开打火机。我摆摆手,他就自己点上了,说:
“还记得我吗?”
我摇摇头。我相信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认识你。你以前来过园艺场,咱们搭过话。”
我脑子里没什么印象,但他说的肯定是真话。
“我自己包了几辆汽车。其实你雇那些马车啊拖拉机的不合算——我一个人在业余时间就给你把活儿干得利利索索,再说我的价钱更公道。”
这时候汽车班的一个人也过来了,帮腔说:“就让太史给你干吧,他什么也不怕。有两个拦路的要找麻烦,一个让他打掉了门牙,另一个让他把嘴撕开了一道口子。没人敢找他的碴,你看他腰上有什么……”
我看了看他的腰,发现那里闪露着一个铁钉头。他笑笑:
“没什么。一节铁鞭。我练过武。”
这个人倒很痛快,人也长得干练。说真的,我有点儿喜欢这个人。如果说他开车是把好手的话,那么他还可以干一个更好的差事,比如说到一些惊险片里演一个硬派小生。我这样想着伸出手来,他就利索地拍了一下我的手掌:
“我来干吧,我不是揽你的活儿,我有的是活儿,不信你问他们。”
他叼着烟的嘴巴一歪,汽车班的人就说:“太史的活儿干不完,他是喜欢你……”
当那个人这样说的时候,他就握住我的手大步走出了院子。“伙计,我知道你,我早就听说你了。你是从城里来的,一个人出来闯天下。和你差不多,我原来在一个大机关里开小车,后来也辞了公职,干起了这个。如今我也算个有钱的主儿了。我想帮你的忙,没有别的意思。一句话:咱们差不多,我喜欢你这股劲儿。”
2
他的车就停在园艺场的一个角落里,这时候他招呼一声,让我上了车。我们一起往葡萄园里去了。路上我的脑子里闪过了类似的念头:我是一个被神灵暗暗相助的人,它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给我送来最需要的什么援助。眼下的太史又是一例。他手下的人会驾驶飞速的铁马为我把葡萄运走,还可以把其他的东西运进运出——这都是使我伤透脑筋的事情。
太史车开得相当快,而且从坐姿到动作都有几分帅气,那神情很像一个得意的马背上的骑手。我想这人倒有一副侠义心肠,为人也十分痛快……我在一边端量他,发现他除了鼻梁尖得有点儿过分之外,整个脸上的线条都很有力量。不过这人偶尔闪过的神色里有一丝冷冷的东西,让人有点儿惧怕、一种深深的陌生感。他说话时面带微笑,一闭上嘴巴就是一副冷面。
车停在我们园子门口,马达声使所有人都跑出来了。万蕙手上沾着面粉;她身后是肖明子和鼓额。又停了一会儿,拐子四哥掮着枪领着斑虎出现了。斑虎没命地往前扑着,幸亏四哥紧紧揪住了它脖子上的锁链。太史向它打个口哨,还撑开了两根手指,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我觉得他的这个动作对斑虎来讲肯定好极了——我发现斑虎在慢慢平息自己的怒气。当然这也与四哥的劝解分不开,他抚摸它的脖子,把它耸起的毛发按下去,轻轻地说着什么。斑虎态度有点儿通融了,太史这才跟我们往园子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旁边的肖明子和鼓额。他把鼓额当成了比实际年龄更小的姑娘,故意引逗她,还做了个吓唬她的手势。我想鼓额一定会被逗笑,谁知她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害怕地往后缩去。太史大笑起来,说:“你们这个葡萄园哪,够劲儿。”
他没有进茅屋,而是跟我和四哥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他拤着腰,四处里看着、评论着,每一句话都十分得体。我想这人见多识广,不愧是个走了很多地方的人,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他似乎懂得很多。我那会儿想,这个人如果像武早一样,真的参与了我们葡萄园的工作,那对于我们可能算是又一次意外的收获吧。我说:“让我们今后好好合作吧,欢迎你常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