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想到帆帆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真正的孤儿,”他说到这里有些慌乱,瞥瞥我,“嗯,就像我现在的感觉一样。她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从来没看到这样的大院和大楼,还有警卫,没有看到这样的首长。她的畏惧比咱们想象的要深,她需要克服胆怯,自己去克服,谁鼓励都没有用。当我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忍耐了……”
我非常感动。一个多么善良的男人。不过啊,这时候除了等待,或许还需要做点别的——究竟做什么、怎么做,我一时也没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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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世上的许多挫折都来自犹豫不决,来自一些莫名的耽搁——我们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延宕,要踌躇,要左右摇摆。眼前的凯平又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作为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所能洞悉的部分也就那么多,对于他的异常执著和深不可测的爱恋,我不仅毫无怀疑,而且那么清晰。可是一个真正勇敢果决的人,有时又会表现出特别的拘谨,甚至是某些禁忌。他的深爱与憎恨竟然可以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我这里是指他对养父的情感。当然还有恐惧——这一代人对伤痕累累的老一辈没有惧怕是不可能的。也许就是这一切才导致了今天的结局,最终或许还有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它足以击碎一副炽热的心肠。
就在我离开城东那座小屋不久,突然接到了凯平的电话,他以令人害怕的沙哑声在电话上呼唤我,让我去一趟。“发生了什么?”我马上感到有点不妙。
“你过来吧,我们得当面说才行——我希望你这会儿就来。”
我匆匆赶过去。凯平那张发紫的脸让我害怕。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我——这是邮寄过来的,上面有邮票和邮戳。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瞥一眼上面寥寥几行字,立刻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帆帆写给凯平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哪怕是电话上说?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急急地看下去——
“……凯平,西部农场我去不了,因为太晚了。你自己走吧。我一辈子都不能和你一起去、不能一起去了。我不能说为什么,你自己以后会知道。你快些走,自己走吧,别再等我了,这是真的。我不能和你一起,因为我一辈子都不能骗你,谁骗你这样的好人要遭雷轰的!凯平,听我一句,快走吧,你一个人走吧,别待在这个可恶的地方了……”
我前后看了两遍,呆望着他。
“怎么回事?她让你——走?”
凯平咬住的嘴唇有点发青,就像在最冷的天气里一样。“我请你来,就是商量你——你帮我一次吧,她不见我肯定是害怕什么——你当面问问她,就会弄清发生了什么……我在这儿等你!老宁,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见了她就会知道的,老宁!”
他的眼神绝望而焦躁,让人无法拒绝。我把信装进衣兜,他又取回。
我说:“好吧,我不管怎么都要见到她。”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找她,因为这不能引起岳贞黎的注意。最需要提防的一个人当然是他。他像一个老熊那样雄踞在堡垒里,我们得设法绕开才行。我想到了梅子,她找个借口把她约到一个地方——比如一个咖啡店之类,我事先等在那儿?
这种谨慎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即便是梅子约她,即便有一个堂皇的借口,帆帆都很难出门。她总要和炊事员田连连一块儿——梅子再三约她,她终于同意出来一次……就这样,我从咖啡店的窗上看着她和梅子慢慢走来时,不知道将接近一个怎样的谜底。
她见到我的时候吃了一惊。还好,她和梅子一块儿坐下来了。待了一小会儿,梅子说看看有没有别的饮料,就走开了。她张望着,不愿说话。梅子半个小时之内是不会转来的。我把杯子推了推,直截了当问:“凯平一直在等,他急死了。你为什么躲着?他现在度日如年……”
她凝神看着对面。这样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她的眼睛涌出了泪水——她飞快地起身去了卫生间。再次转来时,她的脸显然洗过了,鼻子有些红。“你什么时候见过凯平?刚刚?”“前两天。然后就不停地联系你……他急坏了。”
“我对不起凯平,这辈子都对不起他了。我不能骗他,谁骗他都该遭雷轰的……我害怕才告诉他,让他不要等……你看我,”她说着站起身转动了一下,“你好好看看我吧!”
她怎么了?我什么也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