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才不再丢硬币了,闭上眼睛,往心里叹气。
天色一暗,虫子就多起来,有几只野蚊子扑到他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巴掌扇过去,将自己打得生疼。
疼完了,他爬起来,拿着书往家里走去。
进门时,母亲望着他说:“我正准备叫你挑水呢。”
张英才将书一扔说:“早上挑的,就用完了?”
母亲说:“还不是你讲究多,嫌水塘里脏,不让去洗菜。要在家里用井水洗。”
张英才无话了,只好去挑水。
挑了两担水,缸里还有大半是空着的,他就歇着和母亲说话:“我看到舅舅去细张家寨了。”
母亲一怔:“你莫瞎说。”
张英才说:“以前我没做声。我看见他三次了。”
母亲压低声音说:“看见也当没看见,不要和别人说,也不要和你爸说。”
张英才说:“你慌什么,舅舅的思想这样好,不会做坏事的。”
母亲苦笑一声:“可惜你舅妈太不贤德。不然。我就上他家去说,免得让你天天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
张英才说:“她还不是仗着叔叔在外面当大官。”
母亲说:“也怪你舅舅不坚决,他若是娶了细张家寨的蓝小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过日子,还是不高攀别人为好。”
张英才很敏感:“你是叫我别走舅舅的后门?”
母亲忙说:“你怎么尽乱猜,猜到舅舅头上去了!”
张英才咬咬牙说:“我可不怕攀高站不稳。我把丑话说在先,你不让舅舅帮我找个工作,我连根稻草也不帮家里动一根。”
说着便操起扁担,挑着水桶往外走。
挡猪羊的门槛有点高,他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幸好没摔倒,但他还是骂了一句丑话。
母亲生气了:“天上雷公,地下母舅,你敢骂谁?”
张英才说:“谁让你生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读书不行,骂人的水平比天还高,不信你就等着听。”
果然,挑水回来时张英才又骂了一声。
母亲上来轻轻打了他一耳光,自己却先哭了起来,嘴里说:“等你爸回来了,让他收拾你。”
张英才因此没吃晚饭,父亲回来时他已睡了。
躺在床上听见父亲在问为什么,母亲没有说出真相,还替他打掩护,说是突然有些头疼,躺着休息一会儿。
“是读书读懒了身子。”
父亲说着气就来了,“十七八的男人,屁用也没有,去年高考只差三分,复读一年倒蚀了本,今年反而差四分。”
张英才蒙上被子不听,还用手指塞住耳朵。
后来母亲进房来,放了一碗鸡蛋在他床前,小声说:“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跟别人过不去还可以,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太划不来了。”
又说:“你也真是的,读了一年也不见长进,哪怕是只差两分,在你爸面前也好交代一些。”
闷了一会儿。
张英才出了一身汗。
见母亲走了,他连忙撩开被子,下了床,闩上门,趴到桌子上给一位叫姚燕的女同学写信,他写道:我正在看高二上学期你在班上推荐的那本《小城里的年轻人》,其中那篇《第九个售货亭》写得最好,很多情节就像是发生在我们学校里,那个叫玉洁的姑娘最像你,你和她的心灵一样美。
一张纸才写到一半,张英才就觉得无话可说了,想了好久,才继续写道:我舅舅在乡教育站当站长,他帮忙找了一份很适合我个性的工作,过两天就去报到上班,这个单位人才很多。
至于是什么单位,现在不告诉你,等上班后再写信给你,管保你见了信封上的地址一定会大吃一惊。
写完后,他读了一遍,不觉一阵脸发烧,提笔准备将后面这段假话划掉,犹豫半天,还是留下了。
回转身他去吃鸡蛋,一边吃一边对自己说:“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爱听假话。”
鸡蛋吃到一半,张英才想起自己口袋里那枚帮自己做决定和预测未来的硬币了,要寄信,还得向父母伸手要钱。
他勉强吃了两口,便推开饭碗,倒在床上,盯着屋顶上的亮瓦发呆。
张英才醒来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夜,连蚊帐都没放下,身上到处是红疹子。
他坐起来看到昨夜吃剩下的半碗鸡蛋,觉得肚子饿极了,想起学校报栏上的卫生小知识说过,隔夜的鸡蛋不能吃,就将已挨着碗边的手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