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写道:妈妈每天都要将同学们交到我家的草药洗净晒干,再分类放好。
凑成一担,妈妈就挑到山下收购部去卖。
这是孙老师与妈妈商量好的,用同学们交的草药,换每年要用的新书。
山路很不好走,妈妈回家时身上经常是这儿一块血迹,那儿一道伤痕。
今年天气不好,草药霉烂了不少,收购部的人不是扣秤,就是压价,新学期要到了,仍没凑够给班上同学买书的钱。
妈妈后来将给爸爸备的一副棺材卖了,才凑齐钱,交给孙老师去给同学们买书。
妈妈的心很苦,她总怕我大了以后会恨她,我多次向她保证,可她总是摇头,不相信我的话。
所以,我每天都在下决心,为了不让妈妈将来还要受苦,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为将来报答妈妈打下良好基础。
张英才看完后,没有回到孙四海的屋里。
孙四海喊他送碗去洗,他才从自己屋里出来,碗里盛着剩下的八只皮蛋。
他要李子放学后将皮蛋带回去交给妈妈,并转告说有个新来的张老师问她好!
李子不肯接,孙四海在一旁开口,让她拿着。
李子说自己代妈妈谢谢张老师时,张英才忍不住用手在她的额上抚摸了几下。
下午是数学课。
张英才先不上数学,他将李子的作文抄在黑板上,自己大声朗诵一遍,又叫学生们齐声朗读十遍,意思是让低年级同学看到高年级同学的学习精神。
学校教室破旧了,窟窿多,不隔音。
上午上语文,下午上数学,是全校统一安排的。
目的是避免读语文时的吵闹声。
干扰上数学课所需要的安静。
三年级的大声读书声,搅得别的年级不得安宁。
邓有米跑过来,想说话,看到黑板上抄的作文,就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余校长没进教室,就在外面转了两趟,也没说什么。
放学后,笛声又响了起来。
老曲子,《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张英才站在一旁用脚打着拍子,还是压不住那节奏,那旋律慢得别扭,他不明白,两位私下较劲的老师,只要是吹笛子,就会配合得天衣无缝!
后来,他干脆就着这旋律朗诵起李子的作文来。
他的普通话很好,在这样的傍晚里又特别来情绪,让孙四海的眼睛完全潮湿了。
举行完降旗仪式,张英才拦住邓有米问:“邓校长,李子这篇作文你认为写得怎么样?”
邓有米眨着眼睛回答:“首先是朗诵得好。作文嘛,孙老师是教导主任,你说呢?”
孙四海一点不回避:“一个字:好!”
邓有米逼问一句:“好在哪里?”
孙四海答:“有真情实感。”
余校长这时走过来打圆场:“孙主任,你窖茯苓的那块山地的排水沟还是不行,雨大一点就有危险,会将香木冲出来。”
孙四海说:“山地底下太硬了,挖不动,我打算叫几个学生家长来帮帮忙。”
余校长说:“也好,我那块地的红芋长得不好,干脆提前挖了,让学生们尝个新鲜。家长们来后,叫他们顺便把这事做了。邓校长,你家有什么事没有?免得再叫家长来第二次。”
邓有米说:“我说过,我们又不是旧社会教私塾的先生——”孙四海不等他说完,扭头就走,还将笛子里面的口水狠狠地甩得老高。
李子回家去了。
她家离学校不远,没有在余校长家住宿。
张英才蹲在灶后烧火,几次想和孙四海说话,但见他满脸的沉重就忍住了。
直到吃饭时,两人都没开口。
一顿饭快吃完了,油灯火舌跳了几下,余校长的儿子余志钻进门来。
“孙主任、张老师,我妈头痛得要死,我爸问你们有止痛药没有,想借几粒。”
孙四海说:“我没有。”
张英才忙说:“余志,我有,我给你拿去。”
回到屋里,他将预防万一的一小瓶止痛药,全给了余志。
夜里,张英才无事可干,又摆弄起凤凰琴。
偶然地,他觉得有些异样,琴盒上写的“赠别明爱芬同事并存念”,与“一九八一年八月”这两排字之间,有几个什么字被别人刮去了,一点墨迹也没剩,只留下一片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