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生夏雪来界岭小学报到。
是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
余校长正在上课,忽然发现靠窗边的学生一齐扭头看着窗外,他也跟着往外看。
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像云一样从山路上飘来的夏雪,让他一时间疑为天人,界岭一带也有穿白裙子的,却不如眼前的夏雪洁白得如此灿烂。
万站长在前,夏雪居中,后面的男人是帮她挑行李的。
余校长到外面迎接时,邓有米和孙四海也先后从各自的教室里出来了。
不等进屋,万站长站在操场上向大家做了介绍。
听说夏雪是本科生,邓有米情不自禁地说:“界岭太小,会浪费人才。”
想不到夏雪说:“我不想被珍惜,浪费几年青春,也是一件好事。”
见大家被这话说蒙了,孙四海便说:“是呀,痛苦也分低级和高级,担心浪费青春是物质层面的,譬如饥饿,只要有吃的,问题就解决了。害怕被珍惜才属于精神层面。就像厌食,所以更加痛苦。”
夏雪不在意孙四海话中带刺:“难怪有人说,深山里的老黄牛都是哲学家。就凭孙老师这句话,来界岭小学的意义就很大了。”
夏雪对界岭小学的生活条件之差确实不大在意,余校长养的那头猪不声不响地用大嘴巴拱她的连衣裙,她不仅笑起来,还说那头猪:“原来你也是咸猪手呀。”
夏雪在张英才住过的屋子里放下行李后,见桌面上摆着玻璃板。
便迫不及待地取出一页诗抄压在下面。
万站长见了,以为她是诗人。
夏雪笑着说,她只是喜欢读别人的诗。
万站长说了些客气话就告辞了。
余校长跟在后面送他。
山路起伏,到了隐蔽处,余校长才不无担心地说,这么漂亮的女老师。
为何不留在乡中心小学,放到界岭,只怕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你以为我就不会怜香惜玉?是人家执意要来。”
“也许她读了你外甥张英才老师写的文章。”
“老余,你真是冥顽不灵,外甥、张老师和张英才,有一个称谓就行,每一次你总要说全了。以后再这样,我就装聋。还是说夏雪吧,她的事就像界岭的传说让人难以置信。昨天她来报到。原本已经安排她教初中,她却坚决要求改派到你这儿。最奇怪的是她从县里搭班车来乡里,班车后面一直跟着一辆宝马轿车。那种车,用咱们乡全年教育经费也买不起两只轮胎。夏雪在教育站休息,宝马轿车停在门口,开车的人夜里就睡在车上。我问夏雪,她说与她无关。我不放心,就让乡派出所的人去问一下。开车的人造上三张名片,一张是省公安厅长的,一张是地区公安处长的。一张是县公安局长的,要他什么也别问。派出所的人将车牌号报上去,上面回话让我们放心,人家是风流儒商,不会做坏事。早上我陪夏雪来你这儿,宝马轿车还跟了一阵,一直开到那条没有桥的小河边,然后才响着喇叭,退回到教育站门前。”
“万站长你不要吓唬界岭人。”
“我哪有心劲说着玩。看样子宝马轿车与夏雪较上劲了,要赌个什么胜负。”
黄昏时,余校长见夏雪站在门口欣赏远山落日,就走过去。
也是无话找话,他对夏雪讲了之前在这屋子里住过的张英才。
夏雪对张英才刚转正就有去省教育学院学习两年的机遇无动于衷,还说,教育学院不算正规大学,就像老山界上的大庙,看上去香火很好,那些敲钟诵经、披和尚衫的人都是半路出家。
老山界是界岭一带最高的一座山,大庙里的大和尚的确是半路出家的。
明爱芬生前曾说他是假和尚,后来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千思万想,觉得自己是祸从口出,临死的前一天,还在唠叨要亲自上山到大庙里去烧香请罪。
夏雪像本地人一样熟知这些,让余校长不胜惊奇。
他变着法问了几次,夏雪就是不肯露半点口风,甚至说自己前世曾投生在界岭,一上山就将上辈子的事全记起来了。
夜里,余校长不敢早睡,担心夏雪夜里做噩梦自己吓自己。
熬到三更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余校长又生出另一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