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谡如是去年十一月到任,申明海防旧禁,修整本部战舰,出洋巡哨。逆倭三板船,从此不敢直达建康;就是员逆,也有畏忌。江南江北一带官军,因此得以深沟固垒,卧守一冬。谡如蒿目时艰,空自拊髀,兼之宝山僻在海-,文报不通,迢递并云,鱼沉雁渺,十分懊恼。忽忽又过了一春。
一日傍晚,步出营门,西望月明,衡山一线,有无限心事,都枨触起来。踱了一回,退入后堂,叫跟班燃了一枝高烛,倒两壶酒,取件野味,一人独喝。喝完了酒,无聊之极,瞧见壁上挂的剑,因取下来,就灯下舞了一回,便向炕上坐下,按剑凝思。
此时五月天气,日长夜短,辕门更鼓,冬冬的早转了三更,跟人都睡,只个小跟班喜儿,站在背后。忽听飕飓的风起,檐下一树了香花纷纷乱落。瞥见金光一闪,烛影无焰,有个垂髻女子,上身穿件箭袖对襟鱼鳞文金黄色的短袄,下系绿色两片马裙,空手站在炕前,说道:“几乎误事!”谡如愕然,提剑厉声问道:“你是妖是人?怎敢到我跟前!”这会跟班暨巡兵听得谡如厉声,都起来探望。
女子笑道:“站住!”谡如木偶了;接着道:“将军不要动手,我念你和韦痴珠有旧。”谡如听说痴珠,便按剑问道:“你这小妮子,怎认得痴珠?”女子指着炕上的联道:“你且说何处见过痴珠?”谡如道:“他现在并州。”女子道:“‘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你和他很有交情。”谡如放下剑道:“你这来是替何人行刺?”女子道:“将军请坐,我说个来历吧。我名春纤,我的师父是徐娟娘。”谡如恍然道:“娟娘不与痴珠有旧么?我早闻名。这人如今在那里?”女子叹一口气道:“我的师父尸解了,现在香海洋青心岛做个地仙。我原是他的侍儿,四年前三月间他带了我朝了普陀岩。到次年冬间,附海舶到得东越,探侦痴珠。说是进京去了。次年春天,师父游了武彝、雁宕,重来江南,寄居无锡映山庵,遇个女道士慧如,传授我的剑术。去年云游两湖、两川,冬间想要由川归陕,路过广汉,寄寓华严庵,主持蕴空禅师,与师父极其相得,因知道痴珠入川,也到广汉,却与师父相左。师父从此百事灰心,除夕这一夜坐化了,留一锦囊给我,嘱我急时开看。我因正月间蕴空也坐化了,他的徒弟又与我不对,拆开锦囊,教我回来无锡。不想前月到了映山庵,慧如却为金陵逼挟迎去,封他无上清妙真妃伪号。我因此投入缴营,访寻慧如,说是命里该有此两月魔劫。今日慧如是奉将令,取你首级。慧如差我前来,谆嘱留心。我为瞧见痴珠的联,不忍加害,你瞧你的跟人吧!”只见红烛光摇,春纤早不见了。谡如和院子里大家,就像做梦一般。再瞧喜儿,头早断了。谡如回想,心上犹觉突突乱跳。
过了几日,是出哨之期。谡如上船后,开行十里,还没出口,遇着顶头风,传令停泊。一连三日。谡如气闷,也不带人,便服上岸。见遍地斥卤,都无人迹。远远的见前面有数株大柳树,便望着柳树,向前走去。不想愈走愈远,差不多走有十余里路,方才到得树下。向前遥望,一遍绿芜,茫无边际。西边是个山,青青郁郁,好些林木。因湾向西走来。
将到山下,都是几抱围的大树,老干参天,黛痕匝地。到得山下,连峰叠嶂,壁立千初,独立四望,令人神爽。沿山又走有一里多路,向西树林里,却有一径。踱过径路,是个平坡,坡下一口井。井边有个庙,头门大殿都已倾塌,蓬蒿青草,一路齐腰。步入后面,是个三间小殿,却整洁无尘。西边一字儿丛竹,竹里有个小门。
谡如踱进院子,见上面是三间小屋,屋中间布一领席,有个女道士合眼趺坐,年纪约有六十多岁,很有道气。谡如躬身向前,女道士微微开眼,笑道:“总兵贵人,何苦单身轻出,来此荒僻地方?”谡如道:“素昧生平,何以识得我是总兵?”女道士仍闭上双目,唤道:“春纤,你的故人来了。”谡如无可措词。只听嘤咛一声,春纤葛衫布裤,从屋后转出。谡如瞧见,转觉愕然。春纤说道:“将军何来?”谡如仓卒不能答应。
女道士开眼说道:“我有二偈,总兵听着:-
囗无灵,春风梦醒。
西望太行,星河耿耿。
故人织缣,新人织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