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明镜似的,董胖子这叫一石二鸟,我和小刘都是他心上的刺,他巴不得我们两个斗起来呢。这厮大学时学的是政治学,精通一切搞人的学问,经常说自己"不在官场混实在是可惜了"。我强压着怒火,对他说我24号、27号都在外面陪客户,划旷工太没有道理了。他像大干部一样掐着腰,说公司制度有规定,外出要填外派单,你没填单我也没办法。我冷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双手一摊,说你违反了制度,我也是爱莫能助啊。这厮一向都是这个德性,拿着鸡毛拜神,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内心龌龊不堪。我愤然起身,把门甩得山响,办公大厅里一百多号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刘三跑到我办公室来,问我内江的货款怎么办。我丢给他一支娇子,说刘三我对你怎么样,他说那还用说,没有你我哪有今天,说着动情地回忆起我对他的恩情,眼睛都红了。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心想还好,刘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笑着问他,"那你还向董胖子表什么忠心?"他一下子急了,说我就知道赵燕是个小人,"贱婆娘自己不要脸,跟董胖子眉来眼去的,还敢说老子坏话!"我说她怎么眉来眼去的了,他学着赵燕的声音扭扭捏捏地说:"董总你又成熟又稳重,是公司里最有魅力的男人!"我听得心里巨酸,牙关痒痒,痛骂不已。心想赵燕可真是够贱的。
我在办公室里越坐越气,900块啊,该死的董胖子,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设计了无数种报复方案,其一是找几个人在路上截住他揍他一顿,把那张冒着油光的肥猪脸砸个稀巴烂,或者在他那辆雅阁车上做做手脚,让他车毁人亡,想到后来,什么恶毒刁钻的主意都有,比如给他弄几支白粉烟,让他吸毒吸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者给他打一支艾滋针,让他生不如死,浑身长满大疮。如果真有心灵感应一说,我相信董胖子那会儿一定肉颤不已。
王大头的电话把我从无休止的意淫中拉了回来,他好像喝了酒,含混不清地说我要的电话清单已经拿到了。那天听见我说赵悦有外遇,他十分愤怒,说我就知道这种女人不能要,"贱货!"骂得我也很不高兴,我想这事虽然挺让人生气的。不过,是的,我宁愿相信赵悦只是一时冲动。何况外遇的事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亲眼目睹。女人在这种事上总能找到比男人更多的辩护理由。大三那年,李良交了个女朋友叫苏欣,重庆人,脸蛋一般,身材火辣,性格十分热烈奔放,说"棰子"的次数比我都多。有一天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吃饭,苏欣对李良说:"哪怕被你堵在被窝里了,我也要跳起来大声说:'不!还没有开始呢!'"那天赵悦的脸色很难看,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接受了苏欣的观点,打死不认账。
我托王大头打印赵悦的手机通话清单,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赵悦只是一时发昏,我可以原谅她,但我必须要把事情搞清楚,否则就真成傻X了。要按王大头的意见,我应该一脚把赵悦蹬了,"这种事你也能忍?你他妈的还是不是条汉子?"说得我无地自容,隐隐约约地有点恨他。
王大头的所在的派出所所位于市中心,我赶到的时候看见闹哄哄的一堆人,楼梯口铐着两个,还有一帮小脚老太正在大声嚷嚷,我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那两个是下岗工人,一人弄了辆小人力三轮,成都话叫"粑耳朵"的,没申请执照就擅自载客,城管没收车辆时,他们不但不听,还推推搡搡地叫板,就被抓到这儿来了。老太们路见不平,一路跟来主持正义,口沫横飞地要求派出所马上放人。
王大头躲在办公室里扫雷,看见我进来长叹:"妖孽横生啊!"我说你们也太黑了吧,人家自力更生,碍你们棰子事了?大头苦笑一下,说上面有命令,我也没办法。说着拿出厚厚的一摞纸来,说你自己查吧,你老婆一年来所有通话记录都在上面。
我心情复杂,不知道这摞纸对自己是祸还是福。门口人声鼎沸,室内日光灯嘶嘶作响,在王大头关切的目光里,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我要知道些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将怎样面对这摞纸里隐藏的那个事实?越过钢筋水泥的丛林,越过汹涌的车河人流,我看见赵悦正轻飏在回家的路上,裙裾飘舞,长发飞扬,她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而在这一刻,我想,她的终点还是不是我的终点?
王大头递了张纸巾给我,拍拍我的肩膀,"别伤心了,回家跟她好好谈谈,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一推开家门就闻见一股异香,赵悦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见我就笑,"猜猜我做什么给你吃?"我吸了下鼻子,说有竹笋烧牛肉、水煮鱼,肯定还有我爱吃的栗子烧鸡。她捅了我一拳,说你个馋鬼,居然被你猜中。这顿饭吃得很高兴,赵悦跟我妈学了一个月,厨艺大有长进,牛肉肥而不腻,鱼烧得鲜嫩无比,栗子清甜,鸡肉甘爽,吃得我直叹气。吃完饭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擦得锃锃亮,衣服熨得展展帖帖,卧室里摆着我们的结婚照,镜框上有一个明显的口红印,恰好印在我的脸上。
柔情像潮水一样漫卷而来,赵悦靠在门上似笑不笑地看着我,我猛然把她抱起来,一把扔在床上,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一边推我的手一边咯咯地笑,赵悦迷醉地抓住我的手,毫不顾忌地大声叫喊。在新闻联播的音乐声中,在隔壁哗哗的水声中,我们一起陷入颠狂。
事毕之后,赵悦用脸庞温柔摩擦我的胸膛,我从肉欲的高山上滚落下来,表情像耶酥一样神圣和沧桑。世界一片虚空,我静静地躺着,身下潮湿,心中宁静,目光忧伤。一些念头在灵魂的最深处涌动,像渐渐迷离的成都夜空。多年前的几句诗沿时光飘飘而来,有如天籁:
多年后的夜里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是谁让你一生怀疑
是谁守着最初的誓言站在原地
谁在天堂
谁在地狱
谁在年轻的梦里一直找你……
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赵悦搂紧我,脸如桃花,目光清澈如水。记忆里一些光点瞬间聚合,我看见七年以前,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她挟着书本低头走过来,我拦住她:"这么用功啊?"她含笑点头,我说:"我想找个人陪我喝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她笑嘻嘻地把书塞到我怀里,拉起我的手说:"谁怕谁呀?去!"
我们俩严肃地互相注视,渐渐地,她的嘴角出现笑纹,笑纹渐渐荡开,越来越大,忽然扑哧一声,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无比,在屋子上空久久回荡,我们抱成一团,热切地互相抚摸,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重新崛起,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赵燕气哼哼地问我:"陈重,你怎么能这么办事呀?"我说怎么了,她说刚才董胖子找过她,骂她叛徒,"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你,没想到你转身就把我卖了!你还是不是人你?!"她哭着喊道,然后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赵悦问怎么了,我咬着牙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拨打刘三的手机,他不接,我固执的一遍遍重拔,最后终于听见他尖细的声音。
我说你给我一个解释,他迟疑了半天,说:"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问!"我咬牙切齿地说。
"董胖子写信投诉孙总,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也不告诉他?"其实这件事我也一直后悔,董胖子起事的时候告诉我,老孙是个废物,把他搞走大家都有好处,我也认为这是我的机会,所以就一直任由他们胡来,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我说:"你就为了这个和董胖子一起搞我?"他不说话。我说你出来,咱们当面谈一谈,他说既然都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谈了。我狂怒不已,说刘三我X你妈!他在电话里笑了笑,说:"我妈已经老了,陈哥,你要真想,我给你找两个年轻的。"
[NextPage第十节]
第十节
李良的婚礼轰动了半个成都市。五一那天,20辆油光锃亮的奔驰一字排开,从锦绣花园缓缓地开往滨江饭店,几个交警大队都打过招呼,所以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我开着一辆320走在最前面,心中哼着小曲儿,嘴上叼着中华,见红灯就闯,十足的"恶少"派头。李良神情严肃地坐在旁边,身上是三万多一套的杰尼亚西装,看起来牛X闪闪的。我故意逗他,说李良我的儿啊,今天给你娶媳妇,你怎么还板着个脸?他不笑,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怎么感觉有点害怕呢?"我说有什么可怕的,叶梅又不会咬你,最多只是含着你。他又气又笑,给了我一拳,然后仰面朝天,长叹了一声,显得很忧伤。
作为李良纯情时代的见证人,我了解她的每一任女朋友,甚至她们的*罩尺码──别瞎想,是李良告诉我的。大一下学期,他爱上了体育系一位江苏姑娘,那姑娘长了一张标准美女的脸,大眼红唇,皮肤白皙,鼻子挺拔,但身材实在是太烂,胳膊有我的小腿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江湖传闻,某年某月她在食堂跟一个四眼猛男抢位,刚交手几个回合,猛男就力竭而倒,坐地上咿咿呀呀叫唤,像中了吸星大法。这姑娘每天早上都要长跑千米,势如万马奔腾,胸前两座雄伟建筑甩啊甩的,波涛汹涌,十分壮观。有一天熄灯后闲谈,我们宿舍老六,山东来的陈超,手拍床沿,由衷地表达他对那个胸部的景仰:"俺的娘哎,那简直就是两座泰山"!"于是"泰山"这名字就不胫而走。不知道李良爱"泰山"哪一点,但我相信,那绝对是真正的爱情,李良每天都熄灯后才回来,不管我睡没睡,总要把我拉到水房背后,向我汇报一天的进程,他们什么时候拉的手,什么时候亲的嘴,李良什么时候用手攀上""泰山"",我都了如指掌。那时候的李良可真英俊啊,小脸红扑扑的,两眼明晃晃的,每天都写些"溯流而上/在河水中拥你入怀"之类的酸诗,令王大头十分不齿,没人的时候偷偷问我:"李良这屁娃娃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后来暑假到了,"泰山"要回南京老家,我们一起去车站送她,他们两个眼泪汪汪的,执手相看,不停的抽鼻子,我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火车开了,"泰山"在车内悲伤地挥手,后面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李良突然像只豹子一样窜了出去,跟着火车飞奔,一面拍打车窗,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小猪,我爱你,我──爱──你!"声音高亢嘹亮,令万人侧目。在离我大约100米远的地方,李良扑通一声摔到,我几步跑过去,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鲜血慢慢地从头上流出来。
把你的梦告诉一万个人
梦就会长出翅膀
──李良·《爱情》
假期过后,他们很奇怪的分开了。我问李良什么原因,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闷闷地抽烟。他后来的几任女朋友也是这样,从认识到分手都没有超过三个月,我怀疑是李良的性功能出了问题。有一天我看书看到极晚,悄悄地爬上李良的床去拿烟,他本来是面朝里躺着,听到声音后猛然转身,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瞪着我。我敢肯定他是在手*。
有一种人可以为了爱情放弃一切,譬如李良。我对这种人又崇敬又鄙视,心情复杂。我一直都把爱情当成是玩具,谁也不爱,或者说,我只爱自己──在任何时候。和"泰山"分手后,李良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常常会半夜里失踪。我和王大头揣着刀到处找他,最后看见他坐在女生楼对面的小树林里,面朝"泰山"的窗户,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我刚要叫他,被王大头一把拉住,这时月光倾斜了一下,像水银般洒满树林,我看见有两颗大大的眼泪,正沿着李良的脸庞慢慢滑落。
李良肯定是在想念"泰山",我踩着油门想。他现在混得比我好,会赚钱,有地位,懂所有的哲学问题,但在我心里,他仍然是多年以前,那个羞答答的、穿5块钱一件T恤衫的一年级大学生。
为了让李良开心,我在婚礼上极尽搞笑之能事,我问叶梅:"你愿意接受李良作你的丈夫吗?"叶梅点头,我接着问:"你愿意,嗯,不管刮风下雨,霹雳闪电,冬暖夏凉,都爱护他、体凉他──跟他那个吗?"宾客们哄堂大笑,叶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凉,想起了乐山那个狂乱的夜晚,半天说不出话来。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王大头往一只大碗上摞了七八只盘子,非让叶梅给他报数:"说,一碗(晚)上几盘子?"叶梅嗫嚅了半天,说一晚上,一晚上七盘子,满桌都大笑,赵悦趴在我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们家李良好厉害,一日千里,日久天长啊。旁边的人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叶梅呆了一下,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哗的一声泼在我脸上,冰凉的酒水缓缓地流过胸口,我抬起头来,看见王大头惊愕地张大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混乱,整个大厅里嗡嗡作响,赵悦忙着帮我擦脸上的酒水,王大头噌地跳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叶梅满面通红地握着酒杯,李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舔了一下嘴唇,800多一瓶的波特酒醇和甘甜,微微带一点酸味。
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心情闹洞房,王大头在话筒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婚礼就草草收场。回家的路上赵悦眼望车外,一声不发。我故意把车开得极快,想逗她开口,但从上车到进家门,她始终没正眼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