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该处分决定是由朱副场长去向韩起科宣布的。朱副场长告诉韩起科,实在不该由他来宣布这个决定。但高场长非要他来,他只得来了。韩起科说,没事。你来就你来吧。谁来都一样。朱副场长说,我们也没想到他老人家最后会这么结束这件事。韩起科说,结束了吗?你们真的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朱副场长说,他把那两个北京来的护送干部也放了。退伍军人们重新表过决心了,要在丫儿塔真正扎下根,好好干。这件事,应该说结束了。韩起科只是木木地看着朱副场长,没做回答。朱副场长说,三个月后,等他再把你的小分队队长一职恢复了,冈古拉就还是原样了。韩起科低下头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这个判断。冈古拉不可能是原样了。一年年,一天天,它一直在改变着。一百年来,一千年来,一万年来,都是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不懂。他看着那位眉目间仍留存着一点俊俏之气风骚之气的朱副场长,心里这么想着,但嘴里却还是啥都没说。朱副场长见他只是不说话,闷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问,有啥话要带给高场长的?韩起科说,有啥话,我自己会找他去说的。朱副场长说,他让我转告你,最近他不会再见你了。要有啥话,就让我带去。韩起科说,那就算了。朱副场长问,算了,是什么意思?韩起科说,算了就算了嘛。还能有啥意思。朱副场长说,韩分队长,你还年轻。比起我们这些半拉身子已经入土的人来说,你真是年轻得很啊。受一点处分,不算啥,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了。尤其是在冈古拉,更是要不得;你在冈古拉一旦自暴自弃了,那真跟掉到炉碴子堆里的豆腐脑似的,就再没法子收拾了。我和李副场长,马主任,赵股长,从来没在高场长跟前说过你半句坏话。他这回怎么想起要停你的职,我们几个也是实在找不到个头绪。百年大树留个桩。你前途不可限量哩。人生路上一点小磕绊,就只当喝水呛了,吃饭噎了。老虎作威作福还要打个盹咧。千里马就不失前蹄了?真是的!叨叨叨叨,叨叨叨叨,他一口气说了十来分钟,很真心诚意的样子,也很感慨万千的样子,后来就走了。
当天下午,马桂花到招待所来找我。把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跟我叙说了一遍。
“祝贺你啊。”我说道。
“祝贺我啥嘛?”她说道。
“听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好对象。”我顺口跟她开了个玩笑。
“不说笑话底咧……”她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一着急,口音都变了。
“祝贺你当了小分队队长了。”我忙收敛道。
“快别提这事了。”她的脸立马胀得通红,眼眶里也当即闪动起泪水,表示了极大的不安。
“坐下说话嘛。我这儿又不卖站票。”我笑道。尤其是跟马桂花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不想把场面搞得太正经。但她还是没坐,用她那一对特别明净、此刻又显得特别困惑和无所适从的眼睛看着我,那并不显得怎么饱满的胸部同时却频频起伏着。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请求道:“您能跟高场长说说吗?韩分队长他一心一意为着咱冈古拉咧!”她着急地说道,见我没有马上回应她的请求,忙追问道:“您不信我说的?”脸色一下变得青白。忽然间,一个念头从我心间冒起,并且灼灼地刺痛了我:“备不住……备不住……这丫头一直在暗恋韩起科?”我忙去打量她,不知是“总觉得隔壁邻居偷了斧头”的那种心态在起作用,还是这小丫头天生地不会掩饰自己,她此时流露出的那种焦虑、怜悯和关爱,似乎在百分之百地证实我刚才的猜想。
“你……你大概喜欢上韩分队长了吧?”我故意拉长了音调,问。
“顾校长,咱们说正经事儿,不说这笑话咧。”她的脸再次大红起来,慌慌地惶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强使自己平静下来,赶紧背过身去,把手伸到炉盖上去,装着在烤火的样子。她的手指并不算修长,这反倒使她的整只手显得特别圆润丰满结实。
“全怪我……全是我不好,沉不住气,把事情搞糟了……”她忽然抽泣起来。
“别这样责怪自己。谁也料想不到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发展。谁也别说自己对明天到底能负什么责,该负什么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