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萨满和伊万刚走,金得就和依芙琳吵了起来。金得对依芙琳说,我金得就是一辈子不娶女人,也不跟那个歪嘴姑娘住在一座希楞柱里,如果真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我住进坟墓里!说完,他目光湿湿地看了一眼妮浩,妮浩抿了一下嘴,赶紧低下头。依芙琳冷笑了一声,说,那你就住进坟墓中吧!
男人们去东大营的时候,依芙琳果然开始了对婚礼的筹备。她平素攒下的一块块布,全部被拿了出来。她要给金得和杰芙琳娜各缝制一套礼服。我羡慕依芙琳的手艺,所以她做活的时候,我就抱着安道尔去看。依芙琳存有一件鱼皮衣,她把它展开给我看。它是浅黄色的,上面附着斑斑点点的灰色花纹,开领,直筒袖,拉带扣,非常简洁,又非常美观,是我的祖母年轻时穿过的。依芙琳说,我祖母中等个,偏瘦,而她个子高,偏胖,所以她一直穿不上它。她说其实鱼皮衣比狍皮衣还结实,她把这衣服在我身上比量了一下,惊喜地说,我看你穿上行,紧不到哪里去,送你吧!我说,杰芙琳娜就要做金得的新娘了,她的身材穿它正好,留着给她吧。依芙琳叹了一口气,说,她跟我们又没骨血关系,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凭什么给她!我从她的叹息声中感悟到她骨子里对这门亲事也是不太满意的,就劝阻她,不要太拗着金得,他不喜欢杰芙琳娜,何必逼他呢?依芙琳直着眼,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轻声说,你喜欢拉吉达,可拉吉达去哪里了呢?伊万喜欢娜杰什卡,最后娜杰什卡还不是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林克和你额格都阿玛都喜欢达玛拉,可他们最后快成仇人了。金得喜欢妮浩,妮浩最后还不是嫁给了鲁尼?我看透了,你爱什么,最后就得丢什么。你不爱的,反而能长远地跟着你。说完,依芙琳又叹了一口气。我不忍心跟一个心底积存着深深的情感忧伤的女人再谈什么幸福对一个人的重要,哪怕那幸福是短暂的,也就随她去了。
依芙琳为金得缝制了一件藏蓝色的左右开衩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镶上浅绿的花边。她还用那些本已派不上大用场的碎狍皮和布头,为杰芙琳娜连缀成一件礼服。那是条上身紧,下摆宽的长裙,半月形的领子,马蹄袖,腰间镶着翠绿的横道,非常漂亮,让我想起尼都萨满为母亲缝制的那条羽毛裙子。配这件礼服的,是一双轧着花边的鹿皮靴子。此外,她还为他们做了一床狍皮被,一条野猪皮毛做成的褥子。她说不能让新娘睡熊皮褥子,那样会不生养的。
当男人们从东大营受训归来时,依芙琳已经把婚礼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了。
那是晚夏时节,也是森林中的植物生长得最旺盛的时节。依芙琳跟金得说让他迎娶杰芙琳娜的时候,他不再反对。
达西这次回来显得神采飞扬,他带回来一件土黄色的棉大衣。他在东大营不仅学会了骑马,还跟着侦察班偷渡过额尔古纳河,到左岸去了。玛利亚听说达西去过苏联,吓得跌坐在地上,连连说着,要是回不来可怎么办啊,日本人这不是把我的独苗往悬崖下推吗?她这一番唠叨把大家都逗笑了。达西跟我们说,他是和另外两个人趁着黑夜,乘着桦皮船登上额尔古纳河左岸的。他们把船藏在岸边的树丛里,然后沿着公路,去寻找铁路线,统计那一带有多少座桥梁和道路,以及兵力布防情况。达西负责拍照,其中会写字的那个人做记录,另一个人负责观察和报数。铁路线上每天往来的列车的种类、次数以及列车的节数,要一一记录下来。他们背着枪和干粮袋,干粮袋里装着足够七八天生活的肉干和饼干。达西说,有一天,他正在拍铁路线上一座圆拱形的桥梁的时候,被巡逻的苏联士兵发现,他们大叫着追了上来,达西他们吓得一路狂奔,逃入林中。达西说幸亏他把照相机挎在了脖子上,否则会在惊慌中丢了。从那天起,他们发现道路和桥梁上增加了巡逻的人数和次数。他们的侦察也就越来越艰难了。达西他们在苏联境内呆了七天,然后找到藏桦皮船的地方,趁着黑夜返回右岸。日本人对他们的侦察成果很满意,给每人奖励了一件棉大衣。
我们听达西讲述的时候,依芙琳突然对伊万说,要是你像达西一样学会了侦察,去了苏联,不就能把娜杰什卡找回来了吗?
伊万把那两只大手绞在一起,什么也没说,沉着脸走了。坤得叹了一口气,他大概想埋怨依芙琳几句,但终于没敢把话说出口。
哈谢说,日本人派人到苏联境内侦察这些东西,看来是要把满洲国的疆域延伸到那里去。依芙琳“哼”了一声,说,他们是做梦吧,这里都不是他们的地界,他们在这里等于是抢吃抢喝,还想到苏联那里再去捞一口?他们以为苏联那么好欺负?!我看他们是白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