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多么困难吧,阵式是已经摆好。现在他只缺少一声炮号。他需要个放炮的人,炮声一响,文博士与建华便可以撒马出阵了。他一想便想到焦委员。假若焦委员能在此时给委员会的人们每人一封信,或一个电报,都用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客气;阵式已经摆好,再这么从上面砸下件法宝来,事情便算是没法儿跑了。他想跑一趟,去见焦委员。
可是,他又舍不得走,假若自己离开济南,已摆好的阵式万一出点毛病呢!谨慎小心一向是他的座右铭。况且,即使事情不能成功,这个阵式也不白摆,单看着它玩也是好的,就如同自己作的诗,虽然得不到什么报酬,到底自己哼唧着也怪好玩。什么事情都有为艺术而艺术的那么一面儿,唐先生入了迷。打发建华去吧,又不放心;会办事的人没法儿歇一歇双肩,聪明有时候累赘住了人,唐先生便是这样。既然不放心建华,他就更不放心文博士。文博士,在唐先生心中,只是个博士而已,讲办事还差得许多呢!振华是有主意的,可是唐先生不肯和她商议;近来他觉得女儿有点别扭。她老看不起他的主张与办法,他猜不透她是怎回子事。大概是闹婆婆家呢,他想。好吧,等把建华的事办完了,再赶紧给她想办法,嗐!作父亲的!他叹了口气
恰巧,焦委员赴京,由济南路过。唐先生找了文博士去,商议商议怎样一同去见焦委员。火车只在济南停半点钟,焦委员——唐先生打听明白——又不预备下车,他们只能到车上见他一面,所以得商量一下;况且想见焦委员的人绝不止于他俩,他俩必须商议好,怎样用极简单而极有效的言语,把事情说明,而且得到他的帮助。要不然,唐先生实在不想拉上文博士一同去。
见了文博士,唐先生打不起精神报告过去的一切。为这件事的设计他自信是个得意之作,对个不相干的人他都想谈一谈;唯独见了振华与文博士,他的心与口不能一致,心里想说,而口懒得张开。他恨文博士这样吃现成饭,他越要述说自己的功绩,越觉得委屈。所以,他莫若把委屈圈在肚子里。
也幸而他没悦,因为文博士根本不预备听这一套。文博士已和丽琳打得火热,几乎没心再管别的事了。在初到杨宅去的时候,他十分怕人家不接受他。及至见着丽琳,而且看出成功的可能,他又怀疑了她,几乎想往后退一退。赶到丽琳把他完全捉住,他死了心随着她享受,好象是要以真正的爱去补救与掩饰自己来杨宅求婚的那点动机。丽琳给了他一切,他没法再管束自己,一切都是白白拾来的,那么遇上什么就拾什么好了,他不能再去选择,甚至不再去思索,他迷迷糊糊的象作着个好梦。他已经非及早的与她定婚不可了,定婚就得结婚,因为他似乎已有点受不了这种快乐而又不十分妥当的生活,干脆结了婚,拿过钱来,好镇定一下,想想自己的将来的计划吧。他相信丽琳必有很多的钱,结婚后他必能利用她的钱去作些大的事业。这样,丽琳的诱惑与他的甘心追随,把他闹得胡胡涂涂的;那点将来用她的钱而作些事业的希望,又使他懒得马上去想什么。所以,他差不多把唐先生所进行的事给撂在了脖子后头,既没工夫去管,也不大看得起它;他现在是度着恋爱的生活,而将来又有很大的希望,谁还顾得办唐先生这点小事呢!
唐先生提到去见焦委员。呕,焦委员,文博士倒还记得这位先生,而且觉得应当去见一见,纵然自己浑身都被爱情包起来,也得抽出点工夫去一趟。事情成不成的没多大关系,焦委员可是非见不可。焦委员是个人物,去见一见,专为他回来告诉丽琳一声也是好的。他很大气的,好象是为维持唐先生似的,答应了车站去一趟,至于见了焦委员,应当说什么话,那还不好办,随机应变,用不着多商议。他觉得唐先生太罗哩罗嗦,不象个成大事的人。
文博士的神气惹恼了唐先生。唐先生是不大爱生气的人,而且深知过河拆桥并不是奇怪的事,不过他没想到文博士会变得这么快,仿佛刚得了点杨家的便宜,就马上觉得已经是个阔人了似的。连唐先生也忍不住气了。唐先生给了他一句:“婚事怎样?”
文博士笑了,笑得很天真,就象小孩子拾着个破玩具那样:“丽琳对我可真不错!告诉你!唐先生,我们就要定婚,不久就结婚,真的!一结婚,告诉你,我就行了!我先前不是说过,留学生就是现代的状元,妻财禄位,没问题!定婚,结婚,还都得请你呢,你是介绍人呀;你等着看我们的小家庭吧!以我的知识,她的排场,我敢保说,我们的小家庭在济南得算第一,那没错!你等着吧,我还得求你帮忙呢。那什么,”他看了看表,“就那么办了,车站上见,我还得到杨家去,到时候了,丽琳等着我看电影去呢!去不去,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