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通讯员轻声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
贺重耘的心中忽然一亮。很快地,他想起跨过鸭绿江的情形:那时候,战士们拿着的是步枪,没有多少重炮,没有空军,没有精密的通讯组织,连通话用的步行机都不知道怎么用……遇到的呢,却是美国强盗的王牌军队!我们感到多少痛苦:没有足够用的大炮,没有飞机,也没有可依托的工事!现在呢,我们不但有那么多的冲锋枪,而且有了各种大炮!我们有了空军!进步,多么大的进步!想起来,那些痛苦是多么美丽,令人非求进步不可的痛苦啊!现在,我们的战士不但会用各种新武器,而且会用从敌人缴获来的各种武器!多么大的进步!那么,指挥怎么可以一成不变呢?怎么可以不讲究新的战术呢?装备、战术、技术和文化,应当一齐进步!
他恨不能马上跑回去,找那个“孤胆大娘”,告诉她:我们不但必打“老秃山”,而且必能打下它来!不过,我们必须用一套新的打法,以期必胜!我们不是在这密密层层的群山中开辟了道路,作了工事,挖了坑道么?我们也要创辟新的战术,作出新的战斗方案,挖掘一切心智与力量!我们是受朝鲜人民热烈支持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我们必须有远大的理想,要求日新月异的进步!这么一想,他痛快起来,飞步跑回营部。
他找了一张大纸,和一管红蓝铅笔,用心地画出镰刀形的“老秃山”,而后微笑着计划强攻的具体办法。忘了痛苦,他感到一种新的充实与快乐。
他一直坐到深夜。
与这同时,在那高级指挥部里,有多少干部抱着小小的油灯,在研讨每一战斗的经过,总结出经验。有多少人正钻研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治理论,毛泽东的战略战术思想,和苏联的先进军事理论与经验。有多少专家在研究新的武器与新的技术。
我们的战士,即使是在前线,每天也须学习文化。
这样,贺重耘的努力前进不是绝无仅有的,不过突出一些罢了。可是,难道一位英雄营长不该事事带头,走在最前面,而该落在别人的后面么?
AA过了四五天,团长召集全团的营以上的干部会议。贺重耘想到,这必与攻打“老秃山”有关系。訇的一下,他的手心出了汗。他已熬了三夜,可是还没有把强攻的方案完全写好!
到了团部,一看,各营的干部都来了,他的红扑扑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煞白煞白的。只有在他打完一仗,已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的脸才会这么白得可怕。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极怕团长把攻取“老秃山”的任务交给别人,而不交给他。
假如说,团长把任务交给了二营,贺重耘必定会带头欢呼:“我们信任二营!”这是一位英雄营长应有的风度。但是,尽管是这样,他心里可不会好受。他怎么回营见他的战士们呢?凭一位英雄,而没能得到最艰苦的任务!他一定不会象黎芝堂连长那样的闹情绪、发脾气,可是他的心里会疼痛!
再说,前几天他严厉地批评了黎连长,并且既是雷厉风行地,可又循循善诱地,教战士们苦学苦练。假若这次得不到强攻的任务,战士们会怎么说呢?他们一定会垂头丧气地表示:苦学苦练干什么?用不上啊!他深知战士们的心理,他们不怕吃苦、不怕流血,而怕坐在一旁看别人打大仗。洞子不大,很闷气。贺重耘很想出去一会儿,见见凉风。可是,乔团长、庞政委和程参谋长走了进来。
贺重耘心里说:“命令就是命令,没有选择!”
团长的脸上特别严肃,可是眼睛好象很疲倦,所以眼神不那么厉害。
庞政委的样子也象一两夜没有睡好,还是那么安详,可是有些疲倦。
程参谋长还很精神,可是似乎有点勉强,他的白眼珠上有些红道道儿。
贺重耘不错眼珠地看着团长的脸,烛光的跳动使那个长大的脸上一会儿稍明一点,一会儿又稍暗一点。团长发言。他的声音比平常说话的时候高了一些:“同志们,我宣布,上级已经批准,进攻‘老秃山’!”说到“老秃山”三个字,他的眼神忽然又厉害起来,象静栖的大鹰,忽然看见一只可以捉俘的小鸟。
洞里所有的人都挺起腰来。好象忽然刮进来一阵凉风,没人再觉得气闷。
团长继续说:“这个任务是光荣的,也是艰苦的。干部们战士们屡屡反映意见,我们都考虑过。可是时机未到,又没得到上级的批准。现在,时机到了,就看我们有没有必胜的决心了!”团长在人民的部队多年,知道怎么鼓舞群众。